李治转向裴炎问道:“是什么事?”裴炎看一看邵项元,回道:“也不算大事。卢照邻新近写了一组诗文,总共七八篇,说些长安升平之景,歌颂大唐盛世之治,不想有一首《长安古意》,内有‘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一句,被说是讥讽周国公武承嗣,又因为当时是范阳卢氏祭祖家宴,被说是植党营私,所以关押起来查问。近来陛下忙于操持公主出降,因而此事不曾上达天听。”李治皱眉道:“承嗣这孩子真是荒唐,太平大喜的日子,他倒兴起牢狱来!”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
——晁采《子夜歌十八首·其一》
昨日午间,陛下召太子李显入两仪殿回话。陛下先问《尚书》《春秋》帖经,太子对答如流;陛下甚喜,又问《职制律》《擅兴律》墨义,太子生疏,左右顾盼而答;陛下依然和悦,又问近来皇后请赦杞、鄱二王之表,及胜州不战而胜之章,太子一无所知,面露难色,支吾不能答。
内官和三省官员垂首静候一旁,无一敢言,偌大的两仪殿内鸦雀无声,冷得冰窖一般。
有内官碎步趋入,颤声回禀道:“禀,禀陛下,千牛将军查访东宫,书房有《俳谐集》十五卷,是太子洗马刘讷言刘少府所撰,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十五卷?李治自己这个年纪已经替先帝监国,不敢说独当一面,至少各方面都井井有条,怎么儿子这样不成器?……他和照儿的儿子!这样不成器!
李治胸内郁郁,左臂抽痛,急捶胸口。左右内官尖声唤道:“御医!传御医来!”李治皱眉摆手,双肘撑在案上,不住地揉压两侧太阳穴。
“陛下?陛下?”老内官赵胜碎步趋近,双手托着一枚珐琅圆饼,小心翼翼道:“这是皇后娘娘叮嘱带的脑油,老奴为陛下涂上罢。”
冰凉的薄荷味在空气中弥散,李治紧绷的太阳穴渐渐松开开,长吁一口气,指了指三省官员道:“你,你们,回正事。”
户部郎中对着奏疏,声音拖沓道:“陛下,北有大水,开春起雨水不断,自五月十一日夜降水,至二十八日水深五尺,暴水深一丈已上,坏屋一万四千三百九十区,害田四千四百九十顷,百姓乏绝,吏部侍郎、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回京途中,惩办失职属员,安排府兵凿渠引流,使水情稍减,民心安定。裴大总管两度北征,使薛延陀达浑等五州率四万馀帐来降,添良马一万馀匹。如此诚心大功,实应嘉奖。”
郎中陈词已毕,顿首以待天子回复,可大殿内寂然无声,陛下正盯着李显出神,脸上悲怒交加。
侍中裴炎拱手奏道:“陛下,行俭为国为民,忠心可表,陛下已为其加封闻喜县公,若驾部司员外郎所奏属实,按例,应另赏绢匹一百,结钱一万。”
李治回过神来,一敲案板道:“准奏。”
户部员外郎希望陛下能为裴行俭再行加封国公,不料又被裴侍中挡了回去,想要辩驳,然而龙椅上是这朝天子痛心疾首,龙椅下是下朝天子俯首帖耳,哪里敢在这时说话?只好随众人齐称遵旨,拱手告退。
李治把眉毛一皱,唤道:“回来!”
众人立刻回身揖倒:“臣在。”
李治翻了翻面前的奏疏,丢在案上。“出降亭如何了?”
工部司员外郎奏道:“禀陛下,出降亭昨日已悉数完工,只剩一些清理修缮事宜料理。”
“只剩?什么叫只剩?公主明日出降,工部司的意思是叫万朝宾客爬灰地上过?”
工部员外郎垂首道:“陛下恕罪!此前为修缮出降亭,加宽马道,已经推倒南朝万年县馆一座,民屋一百二十区有余,已惹得民间怨声载道。况且……况且皇后娘娘有言,不可扰民一分一毫,而薛府周遭有大臣府邸一十三座,养民近两千人,工部司谨遵懿旨,不敢有失,这才日夜缓缓图之。”
皇后,皇后,皇后。李治揉着眉心,看了眼满脸窝囊的李显,更觉烦躁。
裴炎立刻奏道:“陛下稍安。娘娘也是为天家名声所虑。此刻再兴工程恐怕不易,不如另拨一批内官,就地扫出一条大道,复以杨枝水浇地,既整洁又质朴,还能彰显二圣至真佛心。”
李治摆了摆手道:“好,好,你叮嘱着看着罢,”很厌烦地扫了一眼六部官员,起身离去,一长列内官们急忙捧起各色器具跟上。
李显微微直起身子,朝李治的方向惶恐道:“那么,阿耶的意思,阿耶的意思是儿子——”
李治停下道:“朕的意思,你还没领会?”
李显道:“儿子愚钝……”
李治道:“朕的意思是你赶紧滚回去读书,简直丢尽tຊ你娘的脸!你自己看看,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像你娘?啊?”说着把一卷《俳谐集》往李显脚下一摔,拂袖而去。
六部官员面红耳赤,如坐针毡,裴炎轻咳两声,朝他们略略拂手,示意可以离去。
裴炎将李显扶起,宽慰道:“爱之切,责之严,陛下是爱子心急,近来宫内宫外诸事庸扰,陛下难免心烦。殿下入主东宫不久,还待历练,千万不要灰心。所谓业精于勤,殿下缓缓图之,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李显苦笑道:“裴侍中的意思我明白,然而你也看见了,阿耶他——”
“裴侍中!裴侍中!”老内官赵胜擦着汗,急步过来道:“哎哟,裴侍中赶紧过去罢,陛下在外头等着呢。”
裴炎点头,朝李显拱手道:“殿下,臣告退。”
李治一路往南海池边散心,赵胜追上道:“陛下!陛下!不能哟,真不能!黄昏水边风大,这氅衣还请陛下披上罢!……陛下,陛下,听老奴一言,《俳谐集》一事并没那么严重,陛下文韬武略,娘娘绝顶聪明,太子如今年幼,等将来长大了,自然就能收心敛性,和陛下一样英武。……陛下,陛下就穿上这氅衣罢!”
李治终于停下,让赵胜为他披衣。前任太子是他和照儿的第二子李贤,励精图治,夙夜匪懈,曾经三度监国。只可惜他心有反骨,被自己废黜,可说来说去终究是自己儿子,心中焉能不痛?如今李显继太子位近一年,又没有半分长进,他忽然念起弘儿来,他和照儿的弘儿……走了六年了。
面前的芍药灿若云霞,真是风华正茂,李治长叹一声道:“朕老了!老了!”
宫嫔纷纷安慰道:“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将来有的是时间教训太子,何必这样伤怀?况且,高祖爱玩双陆,先帝年轻时也曾斗蛐蛐儿,太子爱看《俳谐集》,到底不算什么。”
李治并不为《俳谐集》怒,但确实也有些。当初自己未及弱冠就替先帝参政议事;太子如今二十又五,却还是一副斗鸡走狗的京城浪荡儿模样。摇头道:“人主不能明法而以制大臣之威,无道得小人之信矣。”
内官宫嫔们毕恭毕敬,头脸低垂,不敢说话。近来陛下心思不定,连赵内官也不想触这霉头,裴炎也只是站在一旁,拱手以候。
因为在南海池,是邵项元随驾而行,一片寂静中,项元拱手道:“汉祖只小始皇三岁。”
众人不明就里,裴炎站在一旁低声笑了,陛下也呵呵笑道:“这话是好。”
始皇嬴政二十九岁扫平六国,三十八岁一统霸业,彼时,汉高祖刘邦还是沛县小农,整日不务正业,食不果腹。谁承想十九年后,大秦湮灭,始皇殒逝,是刘邦君临天下,开创大汉盛世四百载。
裴炎心道这一句话既将太子比作刘邦,大器晚成,又将陛下比作嬴政拓定边方,很高明,朝项元道:“不知回话的是哪位飞骑?”
邵项元拱手道:“末将雁门折冲都尉邵项元。”
赵胜见李治面有悦色,补充道:“陛下,今年是属定襄道的折冲府在皇城当差,邵都尉就是去年朔州大胜,杀了阿史德的校尉。”
李治拂袖示意邵项元起身,捋一捋胡须道:“噢,噢,邵小将军,好极。”
见陛下还没记起是谁,赵胜低声道:“邵将军是博陵邵氏出身,陛下去年还赏赐一桩范阳卢氏的亲事,狠狠刮了七家老顽固一个耳光,老奴心悦臣服哪!”
这样一说,李治的印象倒明晰了,朝邵项元笑道:“不错不错,据鞍读书,如此才能诘戎。”
项元应声道:“陛下过奖,末将一介马卒,是小君常在家中劝导,非读书不明理,要知事须读史,末将不过学些皮毛罢了。”
赵胜拍手,顾左右笑道:“哎哟!邵小将军恩爱嗬。”朝陛下道:“老奴光知道陛下体国安民、经纬天下,不想随便做一桩媒都有如此效果。难怪人家说,聪明人做什么都聪明,像陛下生在那寻常人家哪,光靠做媒就能做出事业,把那些媒人羞死了!”
李治开怀而笑,一捶赵胜道:“老东西,嘴皮子太贱。”裴炎和内官们也笑了,赵胜打了自己嘴巴两下,笑道:“瞧我这嘴!瞧我这嘴!但陛下,老奴说的是真心话哪!”
李治摆了摆手,朝邵项元道:“如今太子犯错,卿以为如何?”
邵项元拱手道:“末将愚鲁,不懂国事,只知小君常读一本《荀子》,‘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太子洗马刘讷言不务正业,其渐之滫,君子不近。”
裴炎以为此话极好,今日陛下当着六部训诫太子,《俳谐集》一事人尽皆知,不处置太子是教子不善,优容宽纵;若处置太子,又恐东宫庸懦,更加惶惶。换掉刘讷言,对外有交代,对内也能震震太子,两厢太平。便朝李治笑道:“范阳卢氏,举世第一儒宗,这《荀子》实在读得妙极。”
李治面露赞许之色,笑道:“朕做的这桩大媒果真不错,卿很听小君管教。”赵胜在一旁连声附和。
邵项元朗声道:“禀陛下,末将惧内。”
此言一出,赵胜的笑容凝滞了,时人多谓今上惧内,茶馆酒肆间多为调笑,这两个字在宫中轻易不能提的。
李治倒没生气,哈哈大笑起来,朝邵项元笑道:“好极,好极,你今日的话都很好。想来是妻室功劳。”
邵项元拱手笑道:“既如此,末将斗胆讨个恩典。
“内兄卢笢之前月酒后胡言,见罪于皇后内侄。小君终日垂泪,末将几欲上表,又恐引得帝后龃龉。可少年夫妻恩义深,末将不能不为小君求。”
李治转向裴炎问道:“是什么事?”
裴炎看一看邵项元,回道:“也不算大事。卢照邻新近写了一组诗文,总共七八篇,说些长安升平之景,歌颂大唐盛世之治,不想有一首《长安古意》,内有‘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一句,被说是讥讽周国公武承嗣,又因为当时是范阳卢氏祭祖家宴,被说是植党营私,所以关押起来查问。近来陛下忙于操持公主出降,因而此事不曾上达天听。”
李治皱眉道:“承嗣这孩子真是荒唐,太平大喜的日子,他倒兴起牢狱来!”
裴炎道:“其实周国公也是谨小的缘故。”
李治摆手道:“行了行了,这事你看着办,该放的放了,别搅了太平的喜事。”
裴炎道:“臣遵旨。”
李治转身,兀自往甘露殿去,背影微微佝偻着,龙冠下的鬓发杂着灰白,竟然有些老态。
他对方才那‘少年夫妻恩义深’很有感触——自己和武照也是少年夫妻。
登基之初,自己一面为阿耶病逝心痛,一面为朝政焦头烂额。今日要奖中书省,又怕薄了门下;明日要罚哪个卫尉侍郎,又想起他是国公的儿子打不得。回到后宫又是内院失火,王皇后与萧淑妃日日吵得他头疼,分一柄玉如意、一把半月栉也要叫他裁断。
他拨不开、咽不下,只有和照儿一起,才能得片刻安宁。她陪自己吟诗作赋、双陆对弈‘案牍劳形,有她红袖添香;政务恼人,她就替自己痛骂大臣出气。
那时有了弘儿,二人并坐读书,她将一缕头发系在自己袖扣上,永结同心的意思。她以为他不知情,但他一早看见了,提笔蘸墨都小心,怕扯疼她。可是他们最好的弘儿死了。武照自此执意朝中弄权……怎么好端端的想起这些事来?
隔岸是粉雾一般的芍药海,风过时水波明灭交叠,残瓣飘零,星落如雨。
李治看着落花,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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