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虹的脚步慢下来,觉得自己这样不够成熟,但又感到,钟岚可以这样讲,是因为被爱而有恃无恐,而她不行。小时候,保持成绩还能换得些爸妈的赞许。高考失败后,钟林冷淡地说,“你不用去祖坟上香了”。生了病,她更没有价值了。在爸妈身上,她学到最受用的一课是:任何爱都有条件。不知不觉,钟虹回到住处楼下,抬头望去,乔岳西的窗口居然亮着灯。最近,他总是不回来,但窗台上那盆九层塔一直葱郁。
“姐,国庆假期你要回家么?”
钟虹惊醒,看清镜中人,原来是钟岚。一阵喧闹传来,学生们鱼贯而出。钟岚凑近一步,提高音量,“我们可以一起回,但你要不方便也没事。”
“不回去”,钟虹低声回答。
乔岳西迎面走来,视线只和她对上一秒便错开。钟岚似乎和他说了什么,钟虹听不到,擦身而过。
钟岚看了下两人,一阵懊恼。她想,钟虹肯定因为她的事对乔岳西印象不好,疏远到连招呼都不打。
等出了门,她问钟虹,“姐你不回家的话,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没有”,钟虹计划集中做翻译。
钟岚皱眉想了想说,“我晚走两天,找个活动带你这老年人出来透透风。”
钟虹被逗笑,这话温苏阳说过无数次,每次都无功而返。
夜晚,钟虹翻译完一章后躺到地毯上,发出慰藉的喟叹。整个房间里最贵的物件,就是身下这张英国手工地毯,花了她五位数。厚重,绵软,温暖地托住她。这份奢侈的习惯来自兰姐。 兰姐曾在地毯厂工作。钟虹五岁时,厂子倒了,兰姐拿回两张大地毯,把床挪开,铺满房间,给她做玩耍的乐园。她也是被宠爱过的。
钟虹摸出手机,找到兰姐的对话界面,惊讶发现最后一次已是十天前。很反常。她立刻打语音过去。
“宝贝,你有空理我啦~”
宝贝?钟虹被这个称呼吓一跳。说了几句后,她知道了兰姐如此开心的理由:兰姐谈恋爱了。
钟虹整个人皱成一团废纸。
前阵子原来是海啸前的宁静。兰姐活脱脱包法利夫人在世,要么爱要么死,她甚至说,寂寞到想过和钟林复合。钟虹劝她谨慎,全程鸡同鸭讲。
最后兰姐用台湾腔说,“宝贝你不要这么悲观,这样会看起来不漂亮。”
死人不需要看起来漂亮。
挂了电话,钟虹一口吞下两颗药,出门去吹风。等喝了一肚子风时,钟岚的微信出现,问她不回家是不是不想见钟林。钟虹烦得没有回。
钟岚却又发来:「他的确很讨人厌,之前都不管不问,老了之后倒想扮演好爸爸。我还是想说,不用理他,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钟虹的脚步慢下来,觉得自己这样不够成熟,但又感到,钟岚可以这样讲,是因为被爱而有恃无恐,而她不行。小时候,保持成绩还能换得些爸妈的赞许。高考失败后,钟林冷淡地说,“你不用去祖坟上香了”。生了病,她更没有价值了。
在爸妈身上,她学到最受用的一课是:任何爱都有条件。
不知不觉,钟虹回到住处楼下,抬头望去,乔岳西的窗口居然亮着灯。最近,他总是不回来,但窗台上那盆九层塔一直葱郁。
手机忽然噼里啪啦连着响。钟虹低头看,是钟岚把她拉进了一个群。除了陈更,那晚酒吧聚会的人都在。婷婷把群名改成了「喜迎国庆郊游团」,提议自驾去云雾山。温苏阳和钟岚迅速响应,像是提前对过词。
钟虹边往楼上走,边观察动向。不料,乔岳西的私信弹来:「放假你也不回家?」
没来及回复,五楼的门开了。下意识地,钟虹猜乔岳西在等她当面回答。她停在四楼没动。这层的灯泡坏了很久,她藏进黑暗里,有恃无恐仰头看。
随着楼上灯亮起,他的影子斜斜地扑下来。
她手机“滴”一声,惊得她屏息。屏幕上是「你再不上来,我就大喊俺虹我爱你」
楼上响起无赖的声音,“我说真的。”
钟虹被激起脾气,「随便你」。她一边打字一边往楼下走,脚下看不清,说摔就要摔。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一只手托住她。
他又是刚洗完澡,沐浴露气味侵略,周身蒸腾着水汽,在她皮肤上瞬间蒸发。
一个庸俗的楼梯时刻。
“服了,你到底是要多倔。”
钟虹不作声,站稳后快步上楼。手机上还在不断弹信息,婷婷在at一直没讲话的钟虹和乔岳西。
身后,他低声说,“你快回一下婷婷。”
“你怎么不回”,钟虹蹙眉,“你要去么?”
“是我去你就会去么?”
乔岳西跨步到钟虹旁边,探身和她视线平齐。
钟虹指尖忽然痒,想拿起一块橡皮,把他的黑眼圈擦掉。她说,“你不去,我才会去。”
“哦,那我不去,祝你玩得愉快。”
他说完便钻回自己房间。钟虹呆在原地,怎么想也想不出这人又在作什么妖。
转天上班时,婷婷特地找来,撒娇道,“学姐你是很重要的一颗灯泡,我的爱情就指你照亮了。这把,我一定要拿下!”
再矫情就不合适了。钟虹应下,还准备了一大包东西,从蚊帐到零食俱全。不料tຊ,集合时一看,乔岳西居然坐在驾驶座上。
“路上得开三小时,周放一个人不得累死,我主要是来帮忙开车的。”
根本没人需要他解释。钟虹窝到最后一排,和温苏阳坐一起。温苏阳递给她一瓶水,看她喝了后才贱兮兮地说,“水是小乔准备的,哎呀有你俩会照顾人的,这一趟妥了。”
钟虹咳了一声,生生把水压回去。
不知是因为这个闹心的开始,还是山路弯太多,到民宿下车时,钟虹胃底一抽一抽地想吐。
她埋头找药,眼前忽现一只手。乔岳西手一松,药瓶掉她外套口袋里,如从天而降。
钟虹抬头,只见他冲婷婷走过去,笑着问,“婷姐,一会儿什么安排?”
“先做饭”,婷婷表情兴奋,“我特地选这家,就为能体验下厨!”
随她到后院一看,钟虹傻眼,面前居然是个鸡舍,“不会是要咱自己抓吧?”
“我来!”
乔岳西雄赳赳地朝鸡走去,又撸袖子又甩手,说是将军上战场也不为过。上去就被母鸡扑一猛子坐地上,手按鸡屎,头落鸡毛。
众人都懵,刚要上去扶他,鸡群不知听了谁号令,全朝这傻大个围过来。如此惨状,温苏阳简直想吟唱:于连下大牢,阿尔芒发疯,包法利饮毒,乔岳西抓鸡。
婷婷:“不愧是小乔,不装大概会死~”
周放笑着捞起一只鸡逗他,“来摸摸我,我很可爱,不可怕。”
乔岳西猛推开,却还要说,“我只是对鸡毛过敏,真的!我刚发现我过敏。”
他瞥见钟虹在努力压嘴角,更恨得不行。没想到,竟是周放最稳,抓了鸡又杀鸡,拆毛去骨一套操作高光尽显。
一顿饭吃下来,乔岳西发狠盯着那盆鸡,愣是没吃什么。偏偏婷婷下午安排的是重体力项目,双人自行车。车是游客专供,漂亮的复古绿,拍照很有氛围感。
钟虹看了下这伙人的搭配可能,当机立断说,“我跟温叔一辆吧。”
乔岳西紧跟一句,“那我跟周放。”
“凭什么”,婷婷反驳完找补,“骑山路很累的,男女搭配在体力上才合理。”
一直没作声的钟岚附和,看向乔岳西。乔岳西看了眼钟虹,讨好地来了句,“婷姐,咱俩一辆呗。”
婷婷错愕,心里百般不愿意,又不好意思明说想跟周放一起,只能咬碎牙上了车。
“走着”,温苏阳一双长腿在后座支着,随钟虹滑出去。他们这辆一马当先,分外和谐,青山绿水里好不惬意。
后面的那辆却格外沉默。
钟岚紧紧抓着把手,山路再颠也不碰前座的周放。一段下坡过去,周放感到背上稍纵即逝的触觉。他微微侧向后面,“你要是不稳可以抓我。”
钟岚却坐得更笔直。周放向后瞥了眼,“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辆?”
“嗯,我想跟乔岳西一辆。”
周放从没见过此般直白,愣了下笑着说,“小乔拒绝的意思很明确啊,你还坚持?”
“他不还没有对象么,那他的拒绝就是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以后不会。”
牛啊这逻辑。周放右手松开车把,冲后面竖起大拇指点赞,“但他有喜欢的人了,你还是看看别人吧。”
身后没了声响,周放暗骂坏菜,小女生该难过了。他侧头往后瞟,正撞上钟岚的视线。
“看别人?谁啊,你么?你算了吧,婷婷喜欢你,别装傻充愣了。”
周放手一偏,车摇晃起来,他赶紧按刹车,扭头看钟岚。年轻女孩满脸反骨,瞧他好似在瞧渣男,让周放越发觉得无辜。
“要不你下来,我来骑好了。”
周放稀里糊涂地坐到了后面,只见钟岚一步跨上前座,长腿笔直有力。她冲身后招呼,“坐好啊您,别摔着。”
这姑娘明显把他当老年人。周放盯着她刚换成粉色的头发,忽然笑了。他偷偷凑近她发梢,视线被粉色占满。
没人发现最后一辆车落多远。
两只菜鸡从上路就开始互啄。婷婷积攒的烦躁全爆发,嫌弃乔岳西骑得慢。
“不是大姐,我中午没吃饱啊”,他语气可怜巴巴,是真的饿到没力气。
婷婷此刻心里只有追不到影的周放。她郁闷地问,“按说咱俩关系也没这么近吧?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你挺好的但我拒绝。”
低血糖影响发挥,乔岳西迟钝几秒才怼回去,“你不就喜欢周放想跟他一车么,拆散你俩是我不对,我现在将功补过帮你告白好吧,周放!婷姐——”
“乔岳西你咋这么烦人,我真是服了!”
“你先放手——”
乔岳西见有下坡,忙要稳住车。婷婷却当他还不放弃恶作剧,又去捂他的嘴。眼看车要冲出山路,婷婷的声音猛变成呼救。
休息亭里一派闲适。钟虹和温苏阳把车放一旁,在眺望风吹树浪。
来电音打破宁静。温苏阳先接起来,听了几句便皱起眉。一秒后,钟虹的手机也响了,她刚接起来便听到婷婷的哭音,“学姐……我……”
钟虹:“别急,慢慢说。”
温苏阳同时问,“现在人在哪儿?”
婷婷根本停不下来,依然语无伦次。忽然,钟虹手臂被碰了下,抬头只见温苏阳焦急地说,“陈更有事,我得回去。”
钟虹愣了下,要问婷婷具体的位置,电话那边却忽然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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