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书堆被她慌张的动作碰倒。乔岳西来帮忙捡,却见钟虹精准地抽出一本,正是她之前读的《克拉拉与太阳》。乔岳西:“我是在学英语——”门铃声打断。门外传来温苏阳的声音,“小乔,小乔~”钟虹手一抖,书砸乔岳西脚上,他吃痛地咬紧后槽牙,岿然不动。钟虹要道歉,却听到门外传来钟岚的声音,“打电话吧,可能他还在睡。”两人对视一眼。说时迟那时快,钟虹拉着乔岳西蹲下来。乔岳西眼神揶揄她掩耳盗铃,配合地噤声。桌子边很宽敞,他们却挤一起,膝盖对膝盖,屏息不讲话。
爱怎么办怎么办,截肢可以永绝后患。
钟虹拥有无数好答案,她最后选的是,“你可以用意志力。”
乔岳西的手倏然落下,眼神佩服又嘲弄,哼出一句,“行,我努力向你看齐。”
锅里的酒在愤怒嘶鸣,快要被烧干。
乔岳西拧上开关,被水雾烫得缩手,却恍若未觉,舀起一勺就要喝。钟虹伸手拦他,勺里的酒溅在她手侧。
很烫,她装作没感觉。
“你有没有吃感冒药?有的话不能喝,头孢配酒,立马送走。”
“那正好省得烦你了。”
乔岳西喝下一口,低哑地“嘶”。
钟虹知道,他肯定烫到了上牙膛,牵扯鼻腔,让人想哭。她以前为节省时间急着吃饭,对这种疼痛太熟悉。
乔岳西走到桌边挪出小片空地,“请坐。上次麻烦你翻的资料,还记得吧,我们是要参加一个创投练手,去看看做竞品的人都什么水平。”
钟虹想起当初高考时,他说过类似的话。选拔不是在选绝对的优秀,而是在人群中的排位。这份敏锐,曾让她感到自己可笑。她每天绷着劲苦于分数,却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轻易看穿本质。
“这是需要补充提交的材料。”
钟虹接过厚厚一沓纸。她从手腕上咬过皮筋,向后把头发拢起,随手抽出圆珠笔按在凸出的锁骨上。笔尖弹出来声音极脆,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乔岳西盯着那处细腻的红,发烧再袭。
他想起钟虹刚到荆市时,英语考不及格。他本想跟学渣同病相怜,她却说,“我只是以前没学过英语。”
那时,钟虹的眼神藏不住狂傲。意思显然是,她只要学过就不会输。
一个月后,钟虹拿到满分。
这全然击中乔岳西。他喜欢不动声色地努力,从谷底直升巅峰开大。他问钟桔是不是偷偷上补习班。她回答,“没必要浪费那个钱,背字典就够了。”
此后,乔岳西见到卷补习的学霸就说,“看看我们家钟虹!人一分钱不花就靠自己,比你们都厉害!”
钟虹边翻资料边问,“主旨是要把大模型变小,来压低成本,我没理解错吧?”
没有回答。她抬头看过去,乔岳西竟在空口啃柠檬,满脸写着酸。他嘬了两下柠檬皮,翘起下巴,“你的理解没错。”
“去休息吧,生病不要硬撑。”
钟虹打开笔记本电脑,“你睡醒就能拿到英文版,我保证。你选的翻译在这行很贵。”
对面没动作,钟虹再次抬头。乔岳西眼里雾蒙蒙,似乎是酒气沉到了胃底。
这个安静的对视持续了很久。
直到钟虹也感到眩晕,乔岳西终于慢慢走开,倒在床上背对她。钟虹起身关灯,打算在仅剩的晕黄台灯下赶工。
“钟虹,我真的没有什么目的。”
忽然冒出的这一句极低沉。
钟虹一激灵,惊诧地朝乔岳西看过去,他的背拱起,要以婴儿姿态入睡。她刚要开口,又听到他说,“信不信随你,我不需要你相信我。”
声音闷在被子里,钟虹却浑身过电。乔岳西还是一动不动,她站起来一探究竟。
“反正你也没什么大本事,不就是让我难受么,你放马过来好了。”
钟虹已到床边,站得笔直没低头,怕对上他眼睛。乔岳西背着身向床边拱动,整个缩进她影子里,绵长呼吸声传来。他已经睡着,似乎方才说的都是梦话。望着他憔悴的侧脸,钟虹被愧疚击溃。
这是陌生的情感地带,他在喜欢这件事上,对她实施了降维打击。
打字声暴风般响起又落下。
屏幕上都是乱码,和钟虹对峙。她猛起身到厨房,捧着锅闷下一大口酒,烧到胃底。
翌日,乔岳西醒来时又一头冷汗。
这次的梦里,往火海里走不是他爸爸,是钟虹。他睁开眼,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迟顿地摸到眼镜戴上,看清手机显示时间,七点二十三。
床头柜上,杯里的酒变成了水。他恍惚记得昨晚咳太厉害,有人喂他水喝。然而房间空荡荡,钟虹竟已不在。他要打给她,门忽然开了。
钟虹拎着早餐进来,把钥匙放桌上,自然地招呼,“醒啦,稿子弄好了,来看一下吧。翻译完我觉得,你好像真在做一个很厉害的东西。”
钟虹等待乔岳西像以前一样,被夸后臭屁地开屏,却听到一句,“我酒怎么少了?”
扭头一看,他竟在端着锅搜寻小偷。
钟虹面不改色,“蒸发了吧。”
乔岳西歪头,盯着锅的眼神无比认真。钟虹一看就知道,他铁定在琢磨酒是不是真那么容易蒸发。于是她说,“哦对了,我喝了点。”
“你也受情伤需要解酒消愁?”
钟虹哽住,原来是这话在等着她?她当没听见,催他过来吃早餐。
乔岳西不再盯锅,却又冒出个问题,“昨晚上是你喂我喝水么?总不能是耶稣老糊涂了,大半夜来把酒变水吧。”
“对是我,是我,是我行了吧。”
钟虹死也不会说他抱着她不松手,神智不清地问她是不是又要去看狼。
外卖餐盒都被拆出来,种类很多。不光有江城的熨斗糕,还有荆市才吃的面窝和牛肉粉。钟虹买的时候想,家乡食物落胃,大概有助于病号恢复。
乔岳西:“我还以为你来这边这么久,早不吃咱老家的东西了。”
“这边都小碟子小碗,吃不饱”,钟虹在用力抖坨掉的米粉。
“我也是,但这里做咱那的东西都不正宗,你还记得家门口早点铺么?”
钟虹抬头,对上他怀念的眼神。他们在共同的水土中长大,拥有共同的口味,甚至能透过彼此的肉身追忆往昔。她警惕这份连结,却无法拒绝其中的温情。
“当然记得,我最爱吃她家面窝,阿姨总放得很多鸡蛋,面特别有嚼劲。”
“但她后来不干了。”
“她怎么不干了?”
“不知道,高三暑假旅游回去想吃,发现没了”,乔岳西一口咬空,上下牙猛撞一起,万分酸痛。这个描述在钟虹身上也适用,当初他和妈妈去旅游散心回来,她人已消失。电话不通,家换了别人住,一切天翻地覆。
钟虹看出他想到了什么,猛把粉都塞嘴里,起身收拾空餐盒。
“砰”,书堆被她慌张的动作碰倒。乔岳西来帮忙捡,却见钟虹精准地抽出一本,正是她之前读的《克拉拉与太阳》。
乔岳西:“我是在学英语——”
门铃声打断。
门外传来温苏阳的声音,“小乔,小乔~”
钟虹手一抖,书砸乔岳西脚上,他吃痛地咬紧后槽牙,岿然不动。钟虹要道歉,却听到门外传来钟岚的声音,“打电话吧,可能他还在睡。”
两人对视一眼。说时迟那时快,钟虹拉着乔岳西蹲下来。乔岳西眼神揶揄她掩耳盗铃,配合地噤声。桌子边很宽敞,他们却挤一起,膝盖对膝盖,屏息不讲话。
乔岳西手机震动,他立刻挂断,发信息给温苏阳「在开会,有事么?」
门外传来温苏阳的感慨,“天呐也太醉心学术了吧,哎,那咱先走吧。”
屋里的人松了口气。然而,门外的人却没走。钟岚提议,“来都来了,要不顺道看一下我姐吧,她也住这栋楼。”
随着温苏阳问她姐是谁,钟虹的心提起来。她肩头一热,是乔岳西按住她,眼神让她不要慌。
忽然,门外的人打起来。温苏阳要带钟岚上楼,钟岚却打了退堂鼓。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钟岚把温苏阳给拖下去。
最终,乔岳西手机上弹出一条「放了水果在你家门口,你好好休息啊」。
乔岳西笑,“这大哥真不错,对我可好了。”
钟虹心中毛线团乱滚,想问知道温叔喜欢男生,还看不出人家的好是哪种?至于钟岚,他是还在钓人家么?问多错多,钟虹决定走人。
“别着急啊”,乔岳西收回拦她的手,端起一本正经的范儿才开口,“钟老师,我刚才话还没说完,Transline还是tຊ很需要你。”
“但我真的有试译在忙。”
“我也是真的跟你谈工作,这回要是能入围,需要你的地方肯定更多。”
“我给你推荐外院同学,先走了。”
钟虹推开门,差点被温叔留的水果绊倒。
乔岳西要扶她,她反手把人给推回去,一个箭步跨出去上楼。他捂着被她招呼的胸口,茫然如傻狗,半晌后咬着牙根哼,“我还就不信了。”
钟虹进屋倒床上,然后一整个白天都在补觉。她不愿意醒,逃避思考和乔岳西的这场“事故”。
直到晚上,范锐的视频打来。
以往,钟虹绝对不会提自己在做的杂事,但今晚,她说在重拾翻译,希望范锐体现男友的身份,给她意见。
“我建议不要做,我们这些干AI的已经做了太多翻译应用,人工翻译以后肯定会被机器取代,个人是没法抵抗大趋势的。”
就这一句,钟虹冷静了。她乖顺地微笑,“也对,我只是那么一说。”
通话很快结束,钟虹躺在床上没开灯,望着黑暗的虚空,感觉被乔岳西传染了感冒,晕头转向地对自己说:看吧,范锐这男友靠谱,能及时拽住她。
门铃响。
乔岳西的声音在门外,“钟老师,东西我放你门口,记得拿一下。”
他潇洒离去,根本没打算见到她。
门慢慢被拉开一条缝,钟虹探身把东西拿进来,关好门才仔细看。看清楚的瞬间,她鼻头一酸,头脑越发沉,却也越发清明,两个极端撕裂她。
红色笔记本的封面旧得发脆,用磨砂书皮包裹。字迹密密麻麻,一块五一支的蓝色水笔写就,带着被小拇指蹭过的痕迹。她竟曾能写下这么多字。
那时她刚爱上英文小说,偶然发现卡佛的作品无人翻译,便想尝试。她一词一句翻好,然后拜托乔岳西用他妈妈的电脑录入,发到网上。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钟虹会永远记得这个小说标题。她也记得手写后的酸痛,无因的热爱,以及那个为她录入了2万字,笑着说她好厉害的男生。她人生做的第一次翻译,是和乔岳西一起完成的。
嗡,钟虹的手机弹出乔岳西的信息。
「我十分确定,你的英语最专业。你不回来帮忙没关系,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不用给我推荐别人,合作这件事,我只想选你。」
太糟糕了,他如此会煽动人心,几乎令她冲下楼抱住他。
她枯站了好一会儿,回复「谢谢,Transline有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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