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肺部蚂蚁啃噬般的剧痛,他再没有其他感觉……“肺部感染加重,血压降低,备好肾上腺素!”伴着医生急切的声音,冰凉的药水被注射进梁言彻的身体。他只觉自己又浑浑噩噩地走到了悬崖边,万念俱灰地面对汹涌的河水。结局不该是这样的啊!他重生了,应该离开尹暖芸,回到阿妈身边,好好陪她治病,等到她康复再让她安享晚年才对啊!给了他希望,又为什么这样残忍的打破希望?梁言彻挪动着脚步,合上眼朝前倒去。
看着被白布盖住的轮廓,尹暖芸只觉有只手死死捏住了喉咙,让她难以呼吸。“这是在死者口袋里发现的证件。”公安说着,将一堆被水泡的几乎快烂了的户口簿拿出来。尹暖芸看去,隐约可见的‘梁言彻’这个名字刺的她眼眶生疼。她吞咽几番,声音渐哑:“我要确认是不是他。”公安点点头,上前准备揭开白布,却被尹暖芸伸手阻拦:“我自己来。”她捏着白布一角,以往坚毅的眼神突然局促。半晌,尹暖芸咬咬牙,一把掀开白布!
他曾无比感谢上苍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可现在,阿妈还是走了。那他重生还有什么意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三天后。傍晚,梁言彻抱着装了梁母骨灰的盒子,魂不守舍离开火葬场。他没有回军区,而是沿着国道走了一整夜。天亮后,他停在了上辈子,车祸坠崖的悬崖边。悬崖下,河水涛涛。梁言彻眺望远方显露的阳光,满是血丝的双眼蓦然聚起泪。天边的太阳升起了,可他生命里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
他蹭着阿妈长满茧的掌心,决堤的眼泪淌了满脸:“阿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看黄河,还有青海湖,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之后几天,梁言彻一直留在医院照顾梁母,而尹暖芸连个面都露过。这天下午,梁母刚睡着,他就被医生叫了出去。“病人的病情有恶化的趋向,而且还有脑溢血的前兆,如果再不转去大医院,就要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听了医生的话,梁言彻心一咯噔。
说着,他难掩哽咽,忍着痛意望着尹暖芸的眼睛:“尹暖芸,我放你自由,你也放我离开,行吗?”可话落,女人却冷着脸一把夺过他的证件。梁言彻错愕,下意识去抢回:“你干什么?还给我!”没有证件,他怎么带阿妈去治病?尹暖芸抓住他伸出的手,鹰一般的目光笼罩下来:“你这些胡言乱语,我就当没听过,但军婚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别再给我惹麻烦。”女人的冰寒刺的梁言彻一阵无力。“我只不过要带我阿妈去治病,怎么就给你惹麻烦了?你不准我走,如果让我阿妈错失治疗的机会,你难道就不亏心吗?”
她冷下脸,索性下床闷头离开。梁言彻回过神,尹暖芸早就不见了。他默默捏紧了毯子,靠着床头喘息。为什么会接二连三梦见上辈子,难道是上天警示他快点离开这里吗?……天亮。吃早饭时,梁母突然说:“言彻,妈过几天就回去了,你以后跟暖芸好好过日子……”梁言彻忙放下碗,下意识挽留:“怎么就要走了?您难得来一趟,我都还没有仔细陪陪您。”看着阿妈脸上显露的病容,他强撑起笑,握住对方的手。
保镖愤怒地看过去,正对上谢墨韬铁青的脸。“你是什么东西,周家的事情你也敢管!”保镖显然一时没有认出他。胡老爷子重新将聂稚稚的遗像捡起来,一时老泪纵横:“你们这群人,为虎作伥,简直不得好死!”谢墨韬的怒火已经烧尽了理智,周家根本没把聂稚稚当人,明明知道她患了血友症,还要她的骨髓!想起聂稚稚给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他心痛如绞。当时他明明都察觉了,她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多说一句,多问一下!
谢墨韬又重新点开手机,指尖点在聂稚稚的手机号码上,最终还是拨了出去。可电话那头传来冰冷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他挂了电话,又给周瑶打了过去,可是那头也是无法接通。他心里的不安在这一刻拔高到了极点。车子在这时缓缓停了下来,路边围了许多人,将路都堵住了。谢墨韬心里一阵心烦,满脸戾气地问:“怎么了?”司机吓了一跳,这才为难地开口:“前面电视台出事了,说是一对母女逼死了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女孩的师傅一把年纪了跪在门口要一个公道,也是可怜人……”
进手术室之前,望着冰冷的手术台,聂稚稚却突然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逼近。原本以为活着就已经不易,可原来,再痛苦,她都是渴望活下去的。她心里滋生出一股胆怯,却无处可逃。这一刻,她突然想听听谢墨韬的声音。她拿出手机,打了那个置顶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直到最后一刻才被接通。谢墨韬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做什么?”聂稚稚眼里涌起一阵雾气,声音那样温柔:“没什么,你最近好吗……”
周瑶愣了瞬,刚要开口,便听谢墨韬又说:“所以,你们不要再去找聂稚稚了。”说完这句,电话就被挂掉了。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周瑶脸色铁青。她知道,这是谢墨韬在警告她不要再打聂稚稚的主意。可那个女人她算什么东西!周瑶的脸色扭曲充满嫉恨,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砸个粉碎。她眸光阴狠,给聂稚稚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聂稚稚的声音,周瑶冷着脸开口:“五十万我给你,但手术要尽快!”
犯贱。这就是他给她的爱下的定义。对于谢墨韬的要求,她从来无法拒绝,况且,连活下去都难的人,还能拒绝什么。车子一路疾驰,眼前的风景不停的变幻。到了医院,郑玉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谢墨韬,她热情地招呼,就像对自己的女婿一样。谢墨韬只把聂稚稚带过来,就礼貌地告辞。而全程,他的眼神都没有在聂稚稚身上停留过。聂稚稚的目光却愣愣的注视着谢墨韬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郑玉婷也不装模作样了,直接开口问:“你弟弟那里等不了多久了,要怎样你才肯捐?”这一次,聂稚稚抿唇沉默了一会儿。良久,她在心中苦笑一声,艰涩地开口:“我可以配合,只要你们给钱。”闻言,郑玉婷脸色立时一变,猛地推了一把聂稚稚,破口大骂:“聂稚稚,你这个不仁不义冷血无情的东西!给你弟弟捐骨髓是你该做的,居然还敢要钱!”本只是试探的话,却一下让郑玉婷原形毕露。聂稚稚猝不及防的被推得撞在墙边,腿磕在消防栓角,一阵吃痛。
下乡来的知青大部分都白白净净的,手上有茧子的也只是薄薄的一层,谁像他一样手上厚厚的茧子。不错,还有各种各样的冻疮留下的疤痕。她自嘲的笑了笑,转头不去看,穿着一身白衬衫的陆铮。陆铮把衣服晾好,皱皱眉头走进了宿舍。这么多男人住在一个房间,里面的味道肯定不好,脚丫子的臭味更是扑鼻而来。就这还说什么是城里的知青?这跟乡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一个个把自己看得高大上,实际上还比不上乡下人呢!
萧青山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晚上睡得警醒些。陆铮的话,到底还是影响了萧青山,他躺在床上彻夜难眠,时不时的出门看一趟。上半夜的时候天气还热得很,仿佛整个村子就是一个大蒸笼……萧青山心里咯噔了一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已经藏起了云里,虽然没有风,可是下雨前的闷热却如期而至。萧青山觉得不能再等了,拿起房间里的搪瓷盆开始敲了起来。李桂香首先被惊醒,紧接着周围的几乎人家全都醒了。
陆铮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只是在吃饭前出来走走,不瞒婶子说,知青点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吃了,人也不怎么好相处,在外边躲个清静。”王花点点头没说话,拉着萧茹就走。“你这傻孩子,怎么谁给你东西都吃呢?”陆铮妒忌的看着王花,迟早有一天,那双小手应该抓在自己的手上……陆铮目送着那道身影回到了家中,扭过头迟疑了一下。看得出来,村子里的人并不怎么喜欢他们这些知青。
陆铮欣慰的点了点头,总算被这丫头记住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直接走远了,又下了地。萧茹咬着嘴里的水果糖。那个好看的人给了她糖吃……以后还会给糖吃吗?她来到人类世界这么久,王花可从来都没给过她糖吃。陆铮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那是给小傻子喂糖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接触到了小傻子的唇。那张嫣红的唇瓣微微的翘起,看起来很好亲。自己只给了她两次糖,小丫头就好像很信任自己的样子。
萧茹老半天没有动作。陆铮在门外耐心的哄着。“乖乖过来,陆铮哥哥把糖给你好不好?”说完蹲下,顺着地面像一只大白兔,沿着门缝塞了进去。萧茹顿时眼睛亮晶晶的,这就是昨天吃过的糖,好甜好甜的。小槐树不知道藏东西,昨天的那三颗糖一下子就吃完了。她一步一挪的过去,蹲在地上捡起了地上的糖果。不知道怎么剥糖纸,只能用牙齿撕开,随后塞进了嘴里。然后歪着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
又是好一会儿。“哥哥!”两个字从嘴里蹦了出来。萧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宋渊给的呀!宋渊回了家,家中的母亲已经做好了饭。“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又去看那个傻子了?”宋渊刚刚欣喜的脸色不见了,轻轻地低下了头。“娘……”“茹儿挺好的,她不是傻子!就是反应慢了点!”老太太放碗筷的力气都重了些。“谁家好人反应那么慢的,喊她一句老半天才能回过神来!如今你是高中生了,学习还挺好,说不定将来还要考上工作,当个工人,难道你真娶了这么个傻子吗?”
马校长急匆匆的给秦柔办好了住院手续,帮她交了住院费。秦柔小声的说:“谢谢马伯伯帮我交住院费,您救了我一命,我会报答你的。”秦爱国本来还在心里窃喜,自己今天的运气不错,没想到一进医院的大门儿就遇到马校长,就不应该是他破财。如今听秦柔这么说,心中一个激灵。这住院费现在也就是几块钱,他本来也没打算让秦柔多住,但是为了这几块钱,马校长就把人情还了,那他还怎么开口给儿子要工作?
秦刚原本在屋里蒙着被子睡觉,听着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心里很烦。他头上伤口疼的一宿都没睡好,刚才老张叔来又折腾了他一回,现在心里正窝着火。听见门外一哄声儿的喊他,让他拉车送秦柔去医院,心里暗自咒骂别人多管闲事,不过就是个傻子,死了就死了,他以后还省事儿了呢。秦刚把被子又往上蒙了蒙,假装听不见。村里有几个热心的小伙子,见怎么喊秦刚都不出来,自告奋勇的跑到门口儿来,进屋拉他起来。
众人的眼光立刻就有些微妙,他们这时候才想起来,确实从来没看沈芸去洗过衣服,原来以为她是在家里洗,如今才知道,都是秦柔洗的。有人立刻小声嘀咕,“这怎么跟旧社会的小姐似的?衣服被褥用别人洗,鞋都用别人刷啊?”旁边的人捅了她一下,冲她挤挤眼睛说:“人家小芸不还上学呢吗?”那人大声说:“上学有啥了不起呀?我家三个丫头哪个放学回来不干活儿啊?放下书包就去打猪草,洗衣服做饭一样都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