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正常,面上带着笑跟别人说话,还没到点的幼儿园门口,车位已经占满。出租车开到路口,穆千屿下车走回来幼儿园正门。见完盛婷后,穆千屿问了几个老同学,得到徐甜的地址,穆千屿在附近酒店开了间房,她给池炆发了个信息,说想见他,给了他地址,之后她甚至还睡了不少时间。现在的穆千屿衣着整洁,毫无异样,混在家长里面,远远观察着徐甜,幼童和母亲很像,徐甜接上孩子察觉身后有人,转头一看,穆千屿虽还离她有几步,并不是危险的距离,但徐甜还是吓退了一步。
也许是带了些征兆的。
出事那天,景西市下了暴雪,十分罕见,气温低积雪难化,压垮房屋,涉及抢险救灾。道路事故频发,又涉及救援和疏通,维持城市运转和人民安全,四处都需要人手。
整个城市都是事情,每个人都很忙。
陈路均早上出门上班前,照顾穆千屿,特地把自己的吉普车留给她,还装了防滑链,吉普车本身车身高,好看路况,空间对于她的肚子也适合,更重要的是安全系数高些。
穆千屿已经怀孕7个月,很稳定,但也莫名其妙那天肚子疼,在家怎么安抚都没缓解,下雪的第一天其实路况还好些,如果继续下,第二天的路况会更糟,穆千屿撑到下午,给陈路均打了几个电话,都没联系上人,实在没法再撑,她才开车去医院,她记得很清楚,为了安全,她绕了些路,避开一些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
雪很大,打在挡风玻璃上很密,她开很慢,离医院还要3个路口,过桥,三车道,她在最右侧,行驶一半,被一辆车撞到护栏上,肇事车撞击过来的位置就是驾驶位,所以情况很糟,那车原本在最左车道,与穆千屿中间还隔了一道。
剧烈的撞击使护栏变形,车头已经凌空,撞击停止后,穆千屿满目血色,侧头只能看到桥下的河水,她没有昏迷,她自己先打了120,后打的119,如果车不是卡成这样,但凡在路上,只要能走,她绝不会在原地等待,救护车一来一回,会浪费很多时间,她也知道自己在快速失血,她不敢低头看,但是她又隐约知道一切 。
为新生儿准备的物品,穆千屿觉得不应该太刻板,粉色可以有,但不能全部是,有些都是米白色的,清洗过晒了阳光,本身就带着芳香,在家里的房间里安放着,静静地等着主人。
撞击累及脏器,出血量比预估的严重很多,因为孩子,也是因为孩子,那隆起的肚子,承受了部分压力,促使母体可以存活。
穆千屿是在ICU醒来的,之后每个人跟她说的话都很残忍,医生说7个月的孩子大脑发育完全,她具备一定的感知力,可能已经学会玩自己的四肢了。
律师说,是胚胎,虽然成型 ,但是没有出生,没有户口,不能算人,不能以穆千屿所要求的谋杀或者故意伤害来起诉。
她昏迷时间有些久,孩子没法等她,已经火化处理。
穆千屿能听清楚每个字,可每个字都不能接受。
坏人还是戴清当,她说孩子不好看,穆千屿看了也没用,还徒增烦恼。
不是不好看,是样子不适合刚醒的穆千屿看。
戴清还有些指责,说穆千屿非要给没出生孩子起的名字,是从早年自杀的小姨名字里拆一个字出来,本来就不吉利,或许跟这个事也有关系。
出事后的穆千屿第一次除哭泣外,暴怒的情绪爆发,撕打戴清,还挣开了伤口,她没法处理后续事情,在律师的建议下,签了委托书交给陈路均处理,陈路均指天发誓,会追究到底。
之后,穆千屿没法见熟人和朋友,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她怀孕了,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她出事了,她没法出门,没法听各种所谓安慰的话跟自己和解,陈路均教她把恨意转移,可以恨他,恨他没有照顾好她,恨她妈妈薄情刻薄,恨婆婆不够关心自己,唯独叫她不要恨自己。
有很长的时间穆千屿都靠恨意活着,把重压给陈路均,陈路均当时目的单纯,就是怕她独自撑着,会活不下去。
之后陈路均申请工作调动,把穆千屿带离景西市这个旋涡中心,到熙城安家,当时看起来,这样抛弃一切到一座新城市重新开始的行为特别贴心,他迎着事,无畏困难,义无反顾,守护着家庭的完整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妻子。
恨自己和恨别人,其实是一回事,存在理由,也有具体的施加对象。
事实证明,陈路均也不具备独自承受伤害和伤痛的巨大愈合能力,家里有个情绪反复,随时会爆发的妻子,好好丈夫能独立撑多久呢?
她随时会掉眼泪,她对食物不是要消灭殆尽就是一口不吃,她日夜颠倒,单纯发呆或者在房间里来回走,不止这些,她出门甚至还会买小孩子的衣服······
一年两年,三年······在新环境,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提那些事,慢慢该抚平伤口了吧,岁月会整理好创伤,她确实也见好了,不再莫名其妙,不再说哭就哭,可并没有真正往前看,她不再提孩子,不准备有新的,她抵触亲密行为。
陈路均发挥最大的耐性和忍让,对着她甚至要把愧疚拿出来反复咀嚼,才能控制自己不去催穆千屿。
婚姻的主题原本是救赎和新的开始,后来只剩下无处宣泄的对抗、挑衅、埋怨,日益发酵,相互折磨,陈路均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而他看穆千屿并没有什么想要解决的态度。
但是,又因为他们的伤痛统一,于是没人想要真的离开对方。
***
后半夜空气感觉非常潮湿,穆千屿走了很远的路,穿着拖鞋不顺脚,脚底板很疼。
每个城市都有桥,都有条穿城而过的河,桥上的人可以顺着水流看向远方,穆千屿手撑着护栏伸头向下看去。
有晚归的人会留意到桥面上的孤身女人,有人跟穆千屿搭话,穆千屿转身后有灿烂的笑容,根本不像有什么问题的女人。
穆千屿是后半夜走回去的,房子里灯火通明,tຊ拎好自己的箱子,她根本不看人,李亦海没什么立场劝话,他回家时隐约能猜到母女俩又吵架了,但由他猜,他都不会知道穆千屿到底知道了什么。
他跟着穆千屿到小区门口,穆千屿叫了出租车,她问李亦海,“李叔,我没有过一个孩子,你知道吗?”
李亦海不知道戴清怎么刺激到穆千屿,让她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你结婚的第二年,算起来8年多了,冬天出的事,你妈当时包车连夜赶去的。”
穆千屿说:“你知道怎么没的吗?”
“你妈当时给我打电话了,说雪天路滑你开车出事的。”
穆千屿笑着看看他,上出租车前,也就是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李叔,重新找个女人吧,她配不上你。”
当时的律师是个女人。
穆千屿深夜租车不顺,路太远,加上她精神实在不好,都没谈拢,她去了火车站买票,凌晨只有一趟过路车可以中转。
景西市,对于穆千屿算是久违的故地,爷爷死在这里,父亲和他的亲人生活在这里,陈路均的亲人和旧爱都在这里。
律所还在,业务蒸蒸日上,不过那位,穆千屿记得她叫盛婷,她已经不干这行了,律所的旧同事给了地址,穆千屿敲了盛家的门,邻居说盛家的女儿现在在菜市场卖菜,给她指了路告知了摊位号。
穆千屿脸色惨白,手腕掌心处有些划伤,衣服也有些不整洁。
她说了名字后,盛婷把她领进摊位里,里面有盖着湿布的新鲜蔬菜,有水桶,有长条凳,盛婷站在高一些的木垫板上看摊儿,随手给穆千屿洗了个长相板正、颜色漂亮的水萝卜,穆千屿坐在矮凳上,视角上看不到别人,耳朵里是菜市场里来来回回的喧闹,她啃了一口萝卜,盛婷说:“我原先想过,你早晚都会来找我的。”
穆千屿问:“你为什么转行?”
“原先觉得做律师可以行侠仗义,后来发现我是欧美光鲜的律政剧看多了,很多事情都很无奈,你们家算糟糕些的,不过我遇到的还有更糟糕的。”
“你还记得多少?跟我说说吧。”
盛婷拿着喷壶装水,“是你们家里人商议后给我的结果,你妈妈也在,他们负责撒谎,我负责佐证。”
穆千屿把萝卜啃得咔咔作响,“给了你多少钱?”
“钱不多,我也没要,更多是威逼,你家和徐家,两家联手。我当时想,他们都能这样,你不知道真相也许会更好,毕竟你当时的状态真的太糟糕了,我不记得是谁跟我说的,意思就是反正都已经那样了,无法挽回,就到那里就是最好的结果。”
两家相谈,孩子间感情衍生的这些破事,理由是缩小影响面,因为两家都有人正当升迁的关键,错在谁,是徐甜,可大错已经酿成,因为这个事撕破脸,而且儿女情长这种感情纠纷更易被大众讨论,共识很快达成。
徐甜的心理一直都有问题,看护第一,即使闹大了,她充其量也还是住医院,这绝不是当时的穆千屿会满意的结果。
穆千屿要在景西市找到徐甜可太简单了。
她很正常,面上带着笑跟别人说话,还没到点的幼儿园门口,车位已经占满。
出租车开到路口,穆千屿下车走回来幼儿园正门。
见完盛婷后,穆千屿问了几个老同学,得到徐甜的地址,穆千屿在附近酒店开了间房,她给池炆发了个信息,说想见他,给了他地址,之后她甚至还睡了不少时间。
现在的穆千屿衣着整洁,毫无异样,混在家长里面,远远观察着徐甜,幼童和母亲很像,徐甜接上孩子察觉身后有人,转头一看,穆千屿虽还离她有几步,并不是危险的距离,但徐甜还是吓退了一步。
穆千屿戴着墨镜,看到徐甜的动作,笑了,徐甜可以一眼认出她,很好。
徐甜根本想不到会见到穆千屿,惊慌急了,甚至都感觉自己半边身体都麻掉了,穆千屿于她,是绝对的梦魇,小孩子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徐甜忙把孩子塞进车里。
穆千屿这时才走近,还弓腰往车里看,“你儿子?”
徐甜没说话,她想挡上前,穆千屿站直身体,“放心,我没开车。”
这一句话,一瞬间就把徐甜打回了那个风雪漫天的下午,“我当时真不知道车里是你,我一直被家里人关着,我当时对陈路均疯魔一样,我知道你们住哪里,但是我从没想要伤害你,我当时只是想报复陈路均,我真的不知道车是你开的······”
“你很恨他?”
徐甜被截断话头,她不敢说别的,穆千屿问什么她便答什么,“是,我恨他,我有病,我当时神志不清,我真不是要撞你,我更不知道你怀孕了。”
穆千屿神色淡淡,“你儿子很可爱,他知道你有病吗?”
徐甜急忙摇头,“我现在都好了,我没事,我能照顾孩子的,我家里人都知道的,我老公也是知道的。”
犯过错,但是得到了身边人的谅解。
家长们逐渐离去,临时车位都在变空,穆千屿伸手拉开后座门,小孩没有安全座椅,他见有人进来,很乖地往旁边挪了挪,穆千屿挺平静,徐甜却怕急了,穆千屿说:“开车吧。”
徐甜站在车门边,她不知道穆千屿要干嘛 ,她不敢离开孩子。
穆千屿说:“我没疯病的。”说完她看向车外,幼儿园的外墙和院内五彩斑斓。
孩子不明所以,停在这里一直不走干什么,他喊了几声妈妈,徐甜上车,幼儿园附近有间儿童乐园,其实很近,奈何路上逢灯就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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