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小孩?”苏美娥皱着眉,抚弄着车子中央挂着的一家三口的合影。“不是我,这是小吴的车。我倒是也有的。”小易调低了音乐声音。苏美娥胸口像是给人捶了一下,她不理解——在她一手安排下,过上幸福生活的女儿万晓舟,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人有“感情纠纷”。这三十年来,她们母女之间鲜有联络,但她一直主导着女儿的每一步选择。她像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守护着女儿的生活。
1.
“你有小孩?”
苏美娥皱着眉,抚弄着车子中央挂着的一家三口的合影。
“不是我,这是小吴的车。我倒是也有的。”小易调低了音乐声音。
苏美娥胸口像是给人捶了一下,她不理解——在她一手安排下,过上幸福生活的女儿万晓舟,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人有“感情纠纷”。
这三十年来,她们母女之间鲜有联络,但她一直主导着女儿的每一步选择。她像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守护着女儿的生活。
女儿的丈夫,她是知道的。硕士研究生,中医院的医生,性格宽厚温和,没和任何人发生过争执。
这是她为女儿选定的丈夫——苏美娥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不是她,女儿是无法和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走到一起的。
万晓舟的丈夫曾经有一个出国进修的机会,那时他还没有成为万晓舟的丈夫。他们两个人商量过,在出国后和平分手。但是一封封匿名举报信寄到了医院,进修的事也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别人头上。而他和万晓舟的婚礼也不得不如期进行了。
“你家的是男孩女孩?”苏美娥嗓音干涩。
“有过一个女孩。现在的是男孩。”
“有过?之前离了,让前妻带走了?”
“去世了。”小易言简意赅地回答。他收起了笑模样,像一副喜庆的旧对联徒然被谁卷扯了下来。
“你是死过女儿的人……”苏美娥的嘴唇很白,她有低血糖的毛病,上来那股饿劲,浑身都打哆嗦。
小易没听清她的话,倒是一脸担忧望着她煞白的脸,“苏老板,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下山的时候,看到过这里有家早餐铺的。”
“你女儿怎么死的?”苏美娥对这个问题不依不饶。
小易脸色一惊,但还是客客气气走下来,替她开了车门。
“基因病。治不好的。”小易苦笑着说。
“我女儿也没了。”苏美娥从车上扶着膝盖下来。
“也是生病?”
“不是。失踪。”苏美娥从眼镜后面盯着他,进而笑了一下,“警察打来电话,说她被绑架了。说让我别担心,但我总觉得她给人害死了。”
“……还是要相信法律的,苏老板。人犯了错,躲起来也是有的。”小易带路向早餐铺走过去。
“你怎么知道是她犯了错?万一是别人犯了错,杀了她灭口呢?”苏美娥牢牢盯着小易。小易抱怨了两句:“苏老板,我不过是和你聊聊,哪里就扯到伤心事了。来,先食饭嘛,吃完肠粉还要去鹅场抓活鹅。”
苏美娥像游魂似的从车上走到餐桌前。她一直无法理解女儿怎么会和这样一个人产生“感情纠纷”,她甚至在想会不会是自己认错了人。
小易浑然不觉,已经带头走向了路边的农庄。
当地人喜欢来农庄玩,这山上村子里的人就做起了农家乐的生意。常常是几张铁皮桌,几把塑料椅,枇杷树下养一笼子的鸡鸭鹅。店铺后面就是一块一块的菜圃,什么成熟了,就卖些什么。
小易不太懂本地话,老板对他呜里哇啦讲了半天,他也没听懂。苏美娥头也不回地给小易翻译了几句:“这家店做的都是布拉tຊ肠,只是今天雨大,没有游客来,就没有提前准备。现蒸的话要二十分钟。”
“那我们不要了吧,赶路要紧,前面还有吃山野早茶的。”小易请苏美娥再翻译一下。
苏美娥面无表情,用当地话告诉老板:“可以的,我们不急。我们等得起的。蛋肉肠,走葱唔该。”
她转头换了普通话对小易讲:“老板说他争取快一些,十分钟就好。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来,小易你坐一下,陪阿姨喝口早酒。”
2.
冒着白汽的布拉肠端上桌时,苏美娥也把小易的来路摸清楚了。
二十九岁,结婚七年。女儿在三岁时生病去世了,很快就生了第二个孩子。
“你之前不像是做苦力的。”苏美娥挑起一卷皱皱的肠粉,这种布拉肠是贴着白蒸布蒸出来的,蒸完后,老板要用刃很薄、很利的刀把它抽丝剥茧般的割下来。薄、透、软、韧,越是皱巴巴的,展开来越是好吃。
苏美娥说,小易的手太干净,一根伤、一条皱都没有,绝对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之前是在建筑场地里打石子的。
小易把一盘纯白的肠粉上淋满了酱油,又找老板要了葱花香菜来撒进去。被苏美娥戳穿后,他并没有恼羞成怒的神色,反而坦荡荡地交待,“阿姨,你真是好眼力。我是顶要面子的一个人,学的是桥梁设计,之前呢,也算的上是桥梁设计师。但我常常不好意思给人家讲的,不然人家一定会笑话我现在过成了这样。”
他对苏美娥的称呼,已经从“老板”过渡到了“阿姨”。他有意停顿着,在等苏美娥宽慰几句。但这个干了二十多年烧鹅店的女掌柜,只对钱上的事敏感,对这有意无意的亲昵毫不知晓。她扬了扬下巴,一口闷掉了小盅子里的酒,“钱呢?花到哪里去了?桥梁设计,挣得也不少,怎么会沦落到给养鹅场开车?是嫖了还是赌了?”
小易这个人有一点好,别人怎样说他,他都是羞涩地笑笑,他几乎不发脾气的。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趣极了,常常像看戏一样看着别人说些五花八门的话来戏弄自己。
“阿姨,这桩伤心事我本来不想提的。我女儿得的是基因病、罕见病,治不好的那种,治好了也是当傻子一辈子养着。当时光给她治病就背上了两百多万的债;我还有一个舅舅,脑子受过伤,只知道吃饭、喝饮料、抽烟,他去不得养老院,我只能租了房子养着他。保姆是请不起的,我太太也做不来脏活,都是我一个人照顾着他。缺钱、缺时间,建桥要天南海北地跑,我干不起了。”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让苏美娥柔软下来,她重新打量了一下小易,用筷子尖指着他,“你这孩子对舅舅倒是有情有义的。”
“没得办法,血浓于水嘛。”小易很乖巧地笑着。
苏美娥看了一眼他的盘子,小声提醒:“肠粉不要放这么多酱油,要吃就吃原味的。你要是觉得味道淡得吃不下,前面还有一家。”
小易无声地笑了,苏美娥果然按照他想象的方式开始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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