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贝瓦纳,最惊心动魄,她被塞进破旧面包车的后备箱时,透过泥泞糊满,四处漏风的车窗,看见的也是这一枚月亮吗?她丢了纸条,可也只身来了北都。那个穿一身黑色作训服,束腿束腕,带着鸭舌帽和防风墨镜,劲瘦颈间系着牛仔巾的他,在哪呢?思绪这样绵长悠远,手机响声便显得不合时宜。钟玉低头,看见江洋的微信:【今天惊到你了吧,给我个机会将功补过?】天呐,果然。在竞技体育上能取得成绩的人,必备的精神就是锲而不舍。
司机随时待命,为显低调,在北都钟玉常用座驾仅为一辆A8。她将围巾叠的方方正正一并带上车,虽然用的顺手又习惯,可毕竟是别人的,总要还回去。玛利亚听闻小姐的伴手礼是要送给一位年纪稍长的老师,贴心准备了铁皮石斛与灵芝、黄精、玛咖套盒。钟玉小姐化了淡妆亲自拎着礼物下楼,围巾拿在手里。她第一次按响了方图南家正门的门铃。
钟玉不气不恼,平平静静关上门,对不远处的方图南道:“谢谢。”被告白的喜悦、被打扰的厌烦、被不公对待的委屈统统都没有,活像个没有情绪的洋娃娃。这一句谢谢,方图南也听不出有多少发自内心的感激。起码,和他预计中,他为她撑腰,她就会对他涕零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的中途搅局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好好好,她果然不是一般人。真难怪有人为她前赴后继。方图南摆手:“今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不关你的事。所以,不用谢。”
“行了,值得高兴的事情,搞得这么严肃做什么!”季母在一片抹泪,露出一抹生气的表情。季南烟轻轻一笑。“爸,不说了,妈该生气了。”上辈子的自己没有珍惜父母的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辈子,一切都还来得及。“老婆子,快过年了,烟烟怕是在家里过不了年,我们趁着今日吃个团年饭吧。”季父把以后都想到了。季母想到才回来的几日的女儿又要走,虽然心疼不愿。5但孩子大了,总要展翅高飞的,她无法阻拦,也不能阻拦。
……时间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已经回到了自己家里的季南烟收到了中医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爸,我真的做到了!”季南烟把通知书递给了季父,脸上写满了开心。季父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轻轻拆开,仿佛拿着稀世珍宝一般,来来回回的翻开。不一会儿,季父就泪目了。“好,做的好!”“不愧对列祖列宗!”“季南烟,去了学校,更要努力认真了,决不能让我们家的中医荒废你的手中。”季父在下乡的时候,吃了很多苦,现在身体和很虚弱,根本看不了病。
他无法接受。霍言峥几乎是跑回家属院的。冬日里,跑的艰难,迈不开腿,呼吸不上来。等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肺几乎都要炸开来一般。门紧紧关着。霍言峥沉下声,冷声喊道:“季南烟!”但无人回应。他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脸色更是黑的能滴墨。“季南烟!”但依旧无人回应。霍言峥眼神也逐渐变得冷却起来。他伸出手去敲门:“季南烟!”过去,家里一切都是季南烟整理的,他出门从不带钥匙,因为季南烟会给他留门。
季南烟没急,反而是更加冷静。反正都已经盖章签字了,高考成绩出来她就走了。这纸协议曾困住了她的一生,可对现在的她却变得要不要也无所谓了。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罕见的出了大太阳。街委会里,查分的人排着长队,闹哄哄的。“师妹,408分!中医大学稳了!”黎锦帛激动地声音在人群中响起!500分的总分考了408!一声激起千层浪,周围的恭喜声此起彼伏。季南烟也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
但她只是摇头:“不用了。”霍言峥见她病愈后依旧苍白的脸,眉头皱的更深了:“病刚好就看书,平时不用心学习,想着亡羊补牢可没有用。”“高考结束了也该静下心去阿岚诊所了吧,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逞能做什么。”男人边说边进了卧室。季南烟怔怔看着面前她亲手记下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恍然一笑。她知道霍言峥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学,能在宋薇岚手底下做事就是她最大的荣幸……
“嗯。”她轻嗯了一声。霍言峥早已转身:“你休息吧,我去趟诊所,阿岚怕是饿了。”“厨房里还有剩了一点儿饭菜,你将就着吃点儿。”季南烟这才看见霍言峥在往保温盒里装饭。怕宋薇岚饿,他即使是右手不便,也要做。“嗯,你去吧。”季南烟见他还要说点儿什么,但她却不想再听下去了,起身直接进了卧室。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季南烟醒来的时候,浑身疲惫,四肢酸的很,头更是疼的要命。床铺冰凉,想必是睡前忘记烧炕,冻得发烧了。
也不知为何,她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知道自己和弟弟,都安全了。“过来。”萧玄彻冷眼看着毛头小少年,他耐心告罄,看到霍绾那一瞬,松了心,却依旧像让她走向他。为什么要躲在别的男人背后?谁有他,更有资本护住她!还有,这毛头小子哪里来的,她是真有本事,连小土匪都能给策反了。薛绾失笑,却真的朝他走过去了,薛祁玉提防着,她安抚他:“没事,自己人。”
谁知道这小子真的还有点东西,会算账会赚钱,慢慢的,就被升为了小三当家。说完后,薛祁玉讪笑道:“姐,我真没干什么坏事,我就是打算多收服一些人好冲到凌家弄死那狗崽子。”他当然知道上京闹得轰轰烈烈的休夫之事,他想冲去上京,但他现在身份是个土匪,他怕冲过去反而让姐姐处境更不好。好在他得知大哥也回来了,那姐姐肯定是吃不了亏的。他就打算再继续蛰伏,好给凌云淮一重创,这样锅还能直接甩给黑风寨,他拍拍屁股走人!
皮帽小子许是炫耀,还说小三当家的地盘是整个黑风寨最豪华的,光凭借他这个形容,薛绾只用了不到一炷香,就寻到了小三当家的住处。只因为,谁用夜明珠当路灯啊,足可见这么烧包的只能是小三当家。薛绾用锋利的簪子划破裙角,围上了半边脸,然后轻轻潜入院子。夜深人静,院子里的房间还透着微微的光亮,到处都是夜明珠,豪的跟不要钱似的。薛绾翻窗进了屋,轻轻落在地板上,床榻间传来微弱的鼾声。
她遇到了谋杀,而后……头很疼,她并想不起来之后的事,只是突然外面传来说话声,薛绾屏息凝听。“也不知道关着那女人哪截来的,也太水灵了,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咱们黑风寨的压寨夫人!”黑风寨?!!!薛绾眸光一紧,心中瞬间紧缩起来,她现在人竟在黑风寨,已离开了上京。黑风寨在离上京几十里之外的黑风山,虽是土匪,但这黑风寨也就在官道上劫劫财,并不害命,是以朝廷并没有剿匪。
话落,躺椅上的人瞬间眸光冷厉,周身原本懒散的气实瞬间变了。他扫了一眼阿符,阿符都快哭了,胆敢夜劫亲王府马车的人不多。萧玄彻忽然起身,双手覆在身后,他冷冷一笑,“走,本王许久没去长公主府坐坐了。”这已夜深……阿符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深刻觉得,霍小姐在主子的心中,好像比他想的还要重!殿下居然为了霍小姐,夜半时分去闯长公主府。长公主虽然和陛下不是一母同胞,可长公主是有从龙之功的,是以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薛祁言深吸了一口气,刚想抬出薛绾的身份,就听见殿上那位阴晴不定的开了口。“纵使你是皇亲国戚,可若陛下知晓你在宫中就胆敢谋害为国立功之人,你说,陛下是能看见长公主的面上,还是能看在太后的面上,罔顾国情,饶你?!”清怡郡主一愣,“什么为国立功……她就一贱民。”“放肆!”萧玄彻厉喝一声,浓浓的煞气溢出,连清怡郡主也被镇住了,心里升出一丝丝胆怯。九哥哥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陛下还真能为了一个贱民,不看长公主太后面子罚她?
“霍小姐,本殿呢不喜欢欠人情太久,不如你就替本殿,好好查查你这前夫君,如何?”他语气平和,极为轻松,可却不容置疑,听到军中秘事,薛绾脸色变了变,她仔细看着这位九殿下。“殿下为何认为我就能查出来?”萧玄彻笑了笑,“若说现在最了解凌云淮,凌家的,当属你了,且本王笃定,霍小姐与凌家,绝无私情了。”都闹到休夫了,哪还有半分私情?见薛绾不语,萧玄彻凉凉问她:“怎么?不愿?”
等被老夫人叫到府前,宫里来的戚公公正笑眯眯的等着凌家人。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戚公公亲自来凌家,凌云淮脸色难看。旋即更让他头脑发昏的是,一架马车上下来一男子,身着深色锦袍,面容冷肃,一步一步踏入府中。“薛都尉。”戚公公连忙打招呼。薛祈年颔首后,才冷冷看向凌家一众人。他常年征战沙场,身上戾气十足,威严的目光掠过凌家每一个人,凌家侍从的腿都不禁软了软。
“只有一句谢吗?”九殿下懒懒道。薛绾微怔了怔,又启唇道:“民女在京都只身一人,无亲故、无背景,殿下多次伸手相助,谢字之微薄,民女只能待日后竭尽所能报恩了。”滴水不漏,只提自己孤女,却绝口不提一个孤女何得以与薛家两位公子交好,这是生怕他利用她图谋点什么。萧玄彻觉得有趣,口口声声说是民女,可她身上哪有本分贫民百姓的卑怯、敬畏。他伸手抱了抱胳膊,饶有兴致的道:“报恩无妨,倒是你这破釜沉舟玩的挺妙,宫里送来了无字天书,本王只是想瞧瞧这萧国第一封休夫文书怎么个写法。”
萧玄彻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的人自是又竖起了刺。正巧这时,阿符端着药进来,先请了安:“殿下,药熬好了。”殿下?薛绾聪慧,近日来打过交道的殿下只有一位,她虽不解为何自己又是在这位殿下这里,但却立刻想要起身行礼。还是萧玄彻先开了口:“不用多礼。”薛绾一怔,阿符端着药上前来,笑眯眯道:“霍小姐,用药吧。”薛绾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那身影,到底是没说什么,把药喝了。
她怎么面对族人,面对列祖列宗啊?!柳如意也极为不认同,蹙眉看着霍绾,出声安抚:“您别太过焦急,这火刑炙烤可不是谁都能受下的,便是军中男子也难以挨住。”“她一介女流,怕是撑不住火刑就得香消玉殒了。”若受不住火刑就没了命,那这休夫也无从谈起了!“对对!”凌老太太瞬间看到了希望,“只要霍氏死在刑场上,还谈何休夫?!”凌云淮闻言,神色复杂的看向霍绾。
休夫若是能例入吏法,那意思便是,她们女子也可以休夫,而不是只能被休弃!男子却不敢置信,觉得荒唐至极,再怎么样……再怎么立功……也不能让女子休夫啊?!可无人敢质疑,那是陛下圣旨,无人可出言质疑,那就是抗旨。凌云淮脸色骤变!凌老太太瞠目结舌:“这……太荒唐了!”圣上莫不是老糊涂了,竟被蛊惑下了这样的圣旨!“云淮……不可,万万不可啊,你快进宫求陛下收回旨意,这太倒反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