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邵楚安猛然惊醒,他一身冷汗,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怦怦直跳。他捂着胸口,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水流经肺腑,他才勉强觉得好了一些,回忆起刚才的梦,他的手还是止不住发抖。他梦见谈思韵死了。死在雨林中,死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她打空了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死在了肉搏战中,死在……上辈子的同一天。“谈思韵……不会有事吧?”他披着衣服坐在书桌前,看着台灯发出的微光,整个人心神不宁。
原本他在上火车的时候,还有过犹豫,首都有常家、有谈家,呆在这里早晚会和他们遇见,但他转念又想,首都这么大,要遇见谈何容易。更何况,他已经被那些人耽误了一辈子,难道还要再因为不想遇见而耽误一生吗?想清楚这些,他在碗底压了两毛钱后,起身离开。当天,邵楚安在招待所办理了入住。很快,他就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在附近找到了一份中医馆的工作。不仅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二十块钱的工资。
他迎着晨光转身,再也没回头。……一周后。任务结束,谈思韵匆匆回到家属院。从前,她以为自己的丈夫会是常浩辉,因此对邵楚安下药的事深恶痛绝。可现在常浩辉和伊琦微家庭幸福,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邵楚安也不再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谈思韵觉得,自己也该放下了。邵楚安知错能改,和他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这次回家,她会和邵楚安好好谈一谈,从今往后,就做正常的夫妻。回到家。谈思韵刚要开门,常母有些尖细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谈思韵一直以为,常家父母不喜欢邵楚安,是邵楚安性格不好,不讨喜。谁能想到,会有父母天生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儿子呢?此刻,邵楚安也无意解释。只点了点头,随口敷衍:“你忙你的去吧。”邵楚安的温顺,叫谈思韵脸色缓和许多。她甚至说:“你这段时间表现就挺好,如果你今后都这么安分,我愿意让你一直跟我呆在军区。”说完这话,她便匆匆离开了。邵楚安看着谈思韵的背影,唇角一点点勾上讽刺。
江聿临疲惫地合上了眼,靠在床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死死地皱着,似乎做了个并不美好的梦。他又梦见了温婧如,她眼中满是厌恶,站在高高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你爱上了别人,又害我死得那么惨,怎么还有脸来找我?”他挣扎着,他想说不是那样的,他没有爱上别人,他只是一直没有认清自己的心,他想告诉她自己从始至终爱的只有她一个。可任由他怎么喊,嗓子里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离她更近一些,却怎么也爬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江聿临俯下身体努力倾听,勉强辨认出几个音节。“聿临……我好痛……”嘴唇开合间甚至有丝丝鲜血溢出。江聿临的心顿时像被豁开了一个口子,嗖嗖地往他心上灌着凉风,整个人的温度似乎都随着温婧如的那句话消失殆尽。他手忙脚乱的去捞温婧如,试图擦拭掉她唇角的鲜血,明明碰不到,可那缕血迹却刻在了他的手上,带来钻心的痛。一声脆响,整个画面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四分五裂,映照出他赤红又疯狂的眼……
他看见温婧如在娃娃机面前皱着眉发愁,而后气恼地拍了拍娃娃机,扭头晃着他的手撒娇的模样。“聿临,我想要那个娃娃,你能不能帮我抓上来?”他被她眼里的期待晃了眼,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温婧如拿着那个看起来就很廉价的娃娃激动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触即分,可那股独属于温婧如的香气却一直在他鼻尖久久不散。他看了眼娃娃机,似乎这种东西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无聊。后来他们去抓了很多次娃娃,家里的床头渐渐放不下了,她还特意买了一个玻璃展柜放置那些廉价的娃娃。
那边恍然:“你怀疑她给你带绿帽?”“话这么多干什么,你查就是了。”他的头还痛着,不想电话那头的人多聊。虽然当时把秦小雪放在身边时他的确查过她,可秦小雪的表现已经和当时查到的相差巨大,他现在又亲眼看见过温婧如说的她的另一面,这很难不让他怀疑她。从秦小雪的对话中,他大致猜出来她对他的爱是装出来的,而温婧如的死,似乎也和她有关。一个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性格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除非她一开始就在装。
江聿临揉了揉痛到晕眩的脑袋,偏过头看向声源处。迷蒙的双眼慢慢聚焦,温婧如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也渐渐变成了秦小雪的。心脏处空落落的有些疼,就像是有人把他捧上了云端却又狠狠把他摔下。原来有关温婧如的只是一场梦,现在看到、听到、碰到的一切才是现实……婧如,他的婧如……她愿意入他的梦是不是就说明她并不是真的想和他一刀两断呢?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医生说因为他旧疾复发加上伤心过度所以才会陷入深度昏迷,谁知道他还有多久才会醒来。”
他下意识躲开秦小雪的吻,她的解释让他脑中的思绪更加烦乱,也顾不得追问更多,敷衍地点点头:“你们小女生爱看的东西推给我做什么,不看。”说完,他推开秦小雪,进了浴室洗漱。秦小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松了口气。浴室里。江聿临开着花洒,站在水幕底下,想着秦小雪的话,又想起他对温婧如做的那些事情,他似乎……早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温婧如……小说里的男主尚且对女主有补偿的机会,可以圆满,可他呢?
谈思韵从外面走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饭盒。邵楚安看了眼魏棠,她识趣地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上下打量谈思韵一通,眼中的嫌弃和敌意,不言而喻。病房里,只剩下邵楚安和谈思韵两个人,谈思韵把饭盒放在小桌子上打开。里面传来一股熟悉的面皮香和菜香,邵楚安一下就闻出来,这是柳蒿芽饺子,他的眼睛倏地红了。“还记得你之前说过,喜欢吃姥姥包的柳蒿芽馅饺子,我也试着做了一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我看到你和谈思韵,听到你们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你之前的婚姻一定很不幸福,但是以后不会了,楚安,以后都不会了。”“你是一位很厉害的大夫,治病救人,大家都信任你,你一个也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无论你跟谁在一起、谁跟你在一起,都会过得很好。”“因为你本身就很好,只是……”“我还是希望,最后那个人,是我。”她落寞地垂下眼,声音不大,邵楚安却听得一清二楚。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枕边,他轻颤的手指被魏棠握紧在掌心,缓缓睁开眼,朦胧间四目相对。
但也只是解散而已。魏洪冷笑一声:“你们应该庆幸来的人是我,要是家母,你们现在能说话,都是佛祖显灵。”说完这句话,他带着人离开了常家。这么大的动静,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从上到下,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不知道这个事情。魏洪走后。谈思韵转向常母和常浩辉,她沉着脸,一双拳头攥了又松。“你们之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咱们两家的交情,彻底断了。”话音未落,公安涌了进来。
“敢说我魏洪的妹妹是疯狗?我看是你不想活了。”魏洪大步走进屋内,声音雄浑有力,没有刻意拔高音量,却和枪声一样震撼人心,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人马。场面迅速安静下来。“魏洪?”谈思韵的眉头微微蹙起。魏洪没理会她,只是看向魏棠,一副霸道撑腰的样子:“棠棠,你去找,我看今天谁敢动。”说完,他长腿一迈,径直坐在了沙发中间,定海神针似的,气场极具压迫性。常母这时好像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她身子一软,就跌在了地上。
见常浩辉情绪又激动起来,常母连忙安抚。“好了好了,不着急啊。”“你说的话,妈和你爸什么时候不听过?你弟、那个丧门星刚一出生,你就借那个算命的口,跟我们说了对照组的事情,我跟你爸不也相信了嘛。”“事实啊,就是我的宝贝浩辉说得对,那丧门星刚被扔进山里,你爸就升了,之后咱们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顺。”“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被那个老太婆收养,竟然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还学了一身医术。”
可邵楚安却皱起了眉头,语调迟疑:“书里说,你来自一个很先进的时代,是穿书者,那个先进的时代……男性难道和你一样围着女人转吗?”是的,邵楚安也逐渐觉醒,看到了书以外的世界。邵楚安的话,让常浩辉一瞬恍惚,他看了看自己的孩子,看了看四周,表情一瞬空白,眼中流露出茫然。而常母却打断了他的思考,挽着他的手臂,将他安抚似的拉走,坐到沙发上。“浩辉,别听他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先把他关到地下室里,饿上几天,看他还怎么胡言乱语。”
展览柜里,放着包装精美的盒子,二十份,也代表着二十年的生日礼物。这间一直空置的卧室里,从来没有住进过人。却窗明几净,一应俱全,随时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看到这个温馨、明亮的房间,温童婳鼻腔里泛起一股酸意。原来在她思念着妈妈的时候,妈妈也一样在想着她。妈妈一直在等着她来到这个世界。还好,她没有辜负妈妈的期望。她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落下幸福的眼泪。“妈妈,你会不会怪我这些年都不来找你?”
这一片死寂的氛围,让贺寂舟那颗惶恐不安的心跳动得越来越急促。他穿过客厅,放轻脚步,慢慢往楼上走去。卧室里也很安静。看着平铺的大床,贺寂舟的心,几乎停跳了。他的脑子短暂宕机了一瞬,然后又飞速重启运转。疯狂上涌的肾上腺素刺激他的瞳孔睁到了极致。他像疯了一样冲进房间里,把所有门都打开了。卫生间、衣帽间、小客厅、阳台……触目所及,空无一人,甚至连物品都所剩无几。看着这空空荡荡的房间,贺寂舟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他发了条消息过去,到了十二点,依然没有回复,这才留宿在了她这儿。实际上,温童婳根本没睡,只怕和他们一样,一夜都没怎么睡吧!毕竟她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把实时战况发过去,邀请她一起欣赏。在二十六岁第一天,看着自己老公和别的女人的欢好视频,是个正常人都睡不着吧。一想到她在家里只怕哭得眼睛都肿了,却只能演戏装不知情的样子,余紫楹身心都愉悦了。听着浴室里的声音慢慢熄了,她连忙起身,随意从柜子里取了条吊带换上,就等在了门口。
温童婳闻声回头,看到了一张,她在梦里曾梦到过无数次的脸。二十年不见的妈妈,此刻就站在她面前,那张带着笑的脸,没有被岁月更改分毫。一看到她,许茗悠也呆住了,那双依然明亮的眼,慢慢氤氲起了水雾。“阿婳。”听到妈妈叫了自己,温童婳再忍不住,小跑着扑进她的怀里。许茗悠张开了手,将她紧紧抱住。眼泪沿着脸慢慢落下来,滴在女儿的眉间,混着另一串热泪,一齐滴落在雪地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第二个,是余紫楹这阵子给她发过的和贺寂舟的所有缠绵视频。剪完后,天也亮了。她把这两个视频发给了中心广场的商务经理,转了一笔钱过去。“你好,明天帮我把这两个视频,一前一后,全城滚播。”倒数最后一天,温童婳刚一睁眼,就看到了贺寂舟。他亲着她的脸颊,语气里满是愉悦,“阿婳,生日快乐!”温童婳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是她二十六岁的生日。真巧,也是她彻底消失在他世界的日子。看着装饰一新的客厅,和巨大的生日蛋糕,温童婳笑了一下,很想问他,他每天这么装,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