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劝女人大度容忍,给夫君物色妾室这等事已是平常,但如此场合来的皆是身家清白的姑娘,真这般对她们便是羞辱。宋佳雪一句话轻而易举挑起众怒,俨然裴宴之已然是那种饿中色鬼的下三流。沈昭月眸色变冷,声音亦是。“你此刻同我和诸位姑娘道歉,我今日尚且能给你一分体面。”她不欲滋事,但宋佳雪似不知收敛为何物,一提她爹,二提裴宴之,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还能忍而不发沈昭月当真是给宋佳雪面子了。
都不用她开口,宝芝已然把人拦住。沈昭月勾唇笑了一下,声音轻缓。“你说我要杀段姑娘?”“我们姑娘这一身的伤可都拜郡主和裴世子所赐,在场之人皆瞧见了,郡主难不成要否认?”“有什么好否认的,在场的人谁也不是瞎子。”沈昭月一言让众人皆愣怔,就连那丫鬟也是如此。裴宴之也颇为意外的瞥她一眼,并未出声,但放在她椅背的手几乎将她半拢,好似把她放在自己的安全地带。
赵舒云见沈昭月正常了,倒是开心不少,拉了她一下。“脸上的伤要仔细着些。”为了这么个人,让自己脸上留疤可不不值得。沈昭月见人老实了,也就松开手,宝芝等人亦是。段婉容的丫鬟和跟着段婉容来的姑娘当即上前把人扶起来,半是拖半是拉的要把人带走。然而此刻段婉容哪里能受得了这屈辱,看着沈昭月的目光皆是愤恨,猛地推开人拿了博古架上的花瓶就冲了上去。彼时沈昭月和赵舒云正要离开寻药,迎面遇上一人,她眸光微怔。
沈楼回头就见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双眼睛直盯着他。顺着视线看过去,沈楼呼吸都顿了一下。没好气的解开身侧玉佩扔给她。“刚到手的红血玉还没焐热,你可真是……”算了,他摆摆手,转身快步离去,好似后头有鬼在追一般。沈昭月摸着玉佩爱不释手,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对着外头的裴宴之招招手,等人进来后献宝似的挂在他腰间。墨色与红相称,气势都提上来许多,布料上若隐若现的暗纹衬出几分张扬,整个人意气风发让沈昭月颇有些移不开眼。
裴宴之这厮为了她这尊‘财神爷’,真是不要脸至极。沈昭月要笑不笑。“彼此彼此。”她推开人,追着父兄离去,未曾见身后人凝视她的目光,深且幽暗。沈府众tຊ人围坐八仙桌,裴宴之和沈昭月坐在一边,其余人坐在对面,两方泾渭分明。此刻众人贯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谁也没吱声,气氛尴尬。唯独裴宴之像是没察觉似的,殷勤的在给沈昭月夹菜,如此旁若无人又亲密的举动,惹得沈家几人食不下咽。
那副做派看的贺星剑眉头又凝起,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离得远些。一行人快马加鞭的赶,蒲城知府倒是早在之前便以押镖的名义秘密送往京城,途中很是顺利的没出岔子,他该受什么罪自然有律法定夺。眼看着快要到上京了,沈昭月对裴宴之的态度好了不少,心里的那点气在他这些日子的‘识趣’里消散的差不多。到上京城外时天色已晚,他们便在城外驿站歇息一晚,待到明日再各自离去。
双手被扣上方,腰带落入他人之手,沈昭月挣扎不开,察觉他似是来真的,神色有些急。裴宴之看着瘦弱,但衣襟下的身材有多强壮她深有体会,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软声开口。“夫君脾性好,样貌佳,旁人自然是比不得的。”“小骗子。”裴宴之眸光暗了一瞬,喉咙不自觉的滑动下来。本是有心逗她,这会儿瞧见她绯红的容颜,成婚夜时美景悄然映入脑海,再也挥之不去。他松了力道欲起身,蓦地又压了下去。
“我送你回京,之后再转去别处待上一阵,运气好十天半个月就回去了,运气不好……”裴宴之特地顿了一下。“沈昭昭,你可得来陪我,不然这路途漫漫,我可要被饿死了,你那一月的例银可不得够。”沈昭月无奈看他。正经不过三秒,当即就把钱袋子给了他。“是你的,都是你的。倒是不必与我一块回去了,你即刻便去做你的事倒是还能快些回来。”姑娘家的钱袋子花里胡哨的,沈昭月这个更是,配着她身上嫣红的烟沙裙格外好看。
那证上还有贺无德的私印,便是想说假的都不可能。贺夫人心中恼怒贺无德那个蠢货,却也不想就这样放弃这般多的银钱,对着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面上还与他们周旋。但贺星剑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并非独身一人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各铺主事及账簿。贺无德不擅经营,短短时间已经亏了贺家近一半的铺子,还支走了不少银钱,供他自己吃喝玩乐,骄奢无度,连带着主事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倒是奇了怪了,贺老爷之前好好的,膝下也尚有长子,却偏偏把家产全都传给了贺无德,换作是诸位,诸位肯吗?”其他人纷纷摇头,不说没病没灾,就是有病有灾快死了,谁也舍不得这偌大的家产。“贺星剑弑母,这等品行败坏、心狠手辣的人自然得不到家产。”贺夫人眉头轻拧,觉得哪不太对,心中的怀疑越深。可奈何十成的诱惑实在太大,放眼整个蒲城,能够一分不少的买下贺家生意的那也是没有的。
沈昭月醉酒后十分不适,口干舌燥,一连喝了三杯水才缓和过来。她眨巴着眼睛看向裴宴之,脑袋里想法乱转,隐约闪过什么醉酒后的画面,她更加沉默了。没把人哄好还把事给搞砸了,她要是裴宴之,真是想捏死她的心都有了。她轻咳一声,拉了拉他的衣袖,把最要紧的事情给解决了。“我没有要休夫,和离书的字迹虽与我的想象,但并非一模一样。”沈昭月神色沉了一瞬。多年前的沈家家境并不好,是逐步才有了如今的光景。
心口的位置如今已经留了一个明显的疤痕。纪云惜的心平静,她已经不欠傅承安了。时过境迁,这两辈子,他们两个已经两清了。她已经不想再跟他纠葛下去,可她却知道,傅承安藏起她这份和离书,显然就是不想跟她和离。纪云惜想不明白,为何呢?这一世,分明是他自己先提出要和离的,怎的在意识到她跟他一样是重生归来的以后,就不愿意与她和离了呢?想来,是不甘心?还是觉得她欺骗了他,他想要报复回来吗?
纪云惜紧紧攥着男人的手,就像在混乱不堪的记忆大海中紧抓的仅剩的一块浮木。可傅承安沉默片刻,盯着她片刻,却是沉沉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刚刚说的那番话,是因为你从前便总是说这种怪力乱神之言。”“什么意思?”纪云惜不明白。傅承安说:“你之前有段时间,像是变了性子,你总说些从未发生过的事,你说那是你上辈子经历的。”“这次重伤过后,我还以为你已经好了,谁料你竟然又说这种从未发生过的事,我实在是怒极才失态说了这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自己错了吧,是自己醒悟得太晚,从前她那样折辱傅承安,将傅承安的心越推越远也正常。所以……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惩罚她醒悟得太迟,所以让她才刚认识自己的心,就尝到了痛楚。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傅承安。“夫人,抱歉我来晚了,本该在你院里用膳的,侧院那边有事实在耽搁了。”傅承安的脚步轻盈,语气中都带着御医。直到踏入屋内,看见纪云惜红肿的双眼,傅承安神色一僵:“夫人,你怎么了?”
一番话下来。纪云惜的心口狠狠揪起,如坠冰窟。怎么会……这跟她印象中的傅承安不一样,傅承安根本就不会这样子对她,不会的……傅承安分明说过,他对孟月莞是知己之情,并无其他。如今娶孟月莞,也是基于名声。对于他的这些说法,纪云惜一开始并不在意。如今,她心里却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慌张。如果说,如果说傅承安对孟月莞是有情的,那她又算什么呢?那是不是就证明,傅承安这段时间跟她说的做的所有话所有事,都有可能是欺骗她的?
最终,纪云惜捧着信件望向傅承安:“谢谢你……”“你同我客气作甚,你是我夫人,我应该的。”傅承安温柔笑着,将她揽入怀里。心头一动。纪云惜那些对傅承安的防备和不喜渐渐散去,只余异样的感动。直到这一刻,她才忽地意识到。心口的触动彰显着她是真的爱傅承安的。侍女那些话都是真的,她或许曾经真的想要跟傅承安好好过日子。因为在这一刻,她便是这样想的。
怎么会……纪云惜不敢置信,她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何要那样卑微去乞求一个自己讨厌了一辈子的男人的欢爱!她的心口,至今回想那个片段都会传来浓切的刺痛之意。纪云惜不解,却又无从解释自己的行为举止。末了,她整个人颓了下来,往床上一躺。“秋兰,你先退下吧,我想休息。”“是。”待侍女退下,纪云惜目光沉沉落在自己手背上早已成疤的痕迹,长长叹了口气。……另一边。傅承安出门后,便直接去了侧院。
如今娶孟月莞,也是基于名声。对于他的这些说法,纪云惜一开始并不在意。如今,她心里却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慌张。如果说,如果说傅承安对孟月莞是有情的,那她又算什么呢?那是不是就证明,傅承安这段时间跟她说的做的所有话所有事,都有可能是欺骗她的?想到这些。纪云惜心口重重一沉,她倏地起身,踏步出去。“傅承安现在在哪儿?”外面的下人回:“回夫人,在侧院,莞夫人说身体不适,相国正请了太医过去看。”
“我知道了,夫君,我一定会好好瞒着,绝不让姐姐记起来。”傅承安回拥着她,神色满意。前世的种种隐患已被他提前剔除。他今生稳坐高位,身边能有纪云惜正妻,也能得孟月莞这红颜知己。已是过上了远比前世更好的日子。只要纪云惜不会恢复记忆,她便能是他最想要的妻子。……翌日。纪云惜醒来之际,便见傅承安正守在她面前,替她擦药。见她醒来,傅承安朝她笑了笑,递来一封信:“你昨日思念岳父,今日我想着你大概未能看这些,你重新看看,这是你兄长寄来的信,你当初看过了,如今再看看。”
时间已入盛夏,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纪云惜心口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不再渗血,开始结痂,她亦能下床走动了。遣退下人,她独自在庭院的阴凉处待了半晌。天色渐晚。纪云惜隐约闻见了从祠堂传来的香火味。思绪微顿,她似乎许久未进去祠堂,或许抄抄佛经,倒能静心。这般想着纪云惜便动身直接去了祠堂。刚踏入,抬眼入目却让她神色骤然一紧。那是——她爹爹的灵位!有什么轰然在纪云惜的脑海里炸开!
纪云惜一愣,她不明白,傅承安为什么突然生气。而不等她再多问什么,傅承安已经往外走了。“你好好休息。”房门砰地合上。纪云惜凝眸,心里满是不解。6怪,怪得很。自她这次昏迷醒来,总有太多的事不对了。她叫来贴身侍女秋兰,忍不住又问:“现今是何年月?”“回夫人,今日是建宁二十二年五月初三。”秋兰在旁伺候着,眼底透着心疼,“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相国前段时间待你那么冷漠,如今好不容易对你态度好转,你怎的还要跟相国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