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一家人在前几天已料到这局面,老人的耳提面命的遗言还回旋在耳边,众人皆默许。何况如果许愿在市里读书的话,方妍多少比他们照顾起来要便利得多,所以并没有多言,毕竟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想让许愿好。许愿不发一言地转身,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许铎跟在她身后,把先前准备好的手机拿给她。“小愿,到了那边记得给我们报平安,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我把号码都存上了。这算是哥哥送给你的迟来的毕业礼物!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这里永远都是家。记住了吗?”
6年前,盛夏。
“近日,全国多地气温上升到40度,极地温度更是到达30度以上,北极冰川大量融化。南极洲同样不容乐观,‘末日冰川’正以5500年来最快的速度融化……”
许愿每晚陪着奶奶一起看新闻,祖孙俩的心深深为此揪着。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咳咳咳……”,老人念念有词,希望自己信仰的东西能够给她一点安慰。
还没有念完经,她便止不住地咳嗽。
入夏以来,得了一场重感冒,她的身体便越发地差了起来。
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人老了,各项身体机能都退化,一场感冒就可以要了命。
许愿握着老人的手,内心默默祈祷,希望高温天气赶紧过去,奶奶的身体可以好起来。
永和镇位于南方,气候一向宜人。
但今年也抵不过这烈日,温度异常的高。
这两日正是收割水稻的时候,为了尽快将大米采收入库,以免行踪飘忽不定的大雨突如其来,村里家家户户顶着烈日劳作。
二叔许自强一家是村里的水稻大户,每天天还未亮就起床,乘着月色回家。
许奶tຊ奶每日都会熬上一大锅绿豆汤,用深井水镇过,给他们解暑。
许愿正赶上暑假在家,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清晨5点,被闹钟叫醒,许愿快速起床洗漱,抓紧时间做了会儿假期作业。
马上就面临着高中升学考试,老师们都铆足了劲想让学生们的成绩提高一点,所以这个假期布置了很多的作业。
幸好许愿擅于时间管理,在学习之余还有时间做其他的事。
这段时间白天比较忙,就只有早晚有完整的时间用来做作业。
完成每日作业任务,奶奶已做好了早饭,她简单吃过就和表哥许铎一起带着早饭去稻田。
二叔二婶担心她细皮嫩肉的禁不住这毒辣的太阳,不允许她下地,却拗不过她太倔强,渐渐放任她去。
许愿不会说话,所以很多时候她只专心干活。
草帽一戴,镰刀一拿,四周便余下呲呲的金属碰撞草茎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几许说话声。
“她婶子,你这侄女要是会说话,那真是好的没话说啊”
王惠身旁的妇人是个多话的人,平日里总爱些八卦。
王惠知她平时有些爱道别人家长理短,也清楚同村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看自己侄女,闻言也不跟她一般见识。
“我这侄女就算不会说话,那也是顶好顶好的”。
不仅学习好,长得也俊俏,这十里八乡的还找不出比她更好的。
就是可怜还那么小就没了爸,妈也走了,真是作孽哦。
太阳落山的时候,许愿跟着哥哥提前回家做晚饭,其他人趁着凉快还要继续劳作一会儿。
乡间小道上。
她怀里兜着几颗刚摘的大梨子,手里拿一个,跟在许铎后面边悠哉悠哉走边小口啃着。
一口下去,清甜爽口,夏季吃最解暑不过。
正吃得欢快,见远处一个人背着东西从小径走过来。
高高瘦瘦,穿着一身黑色的T桖和短裤。
这熟悉的装束,认出是江淮,许愿停住脚步等他走近。
她一直知道江淮母亲身体不太好,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随着他渐渐长大,家里一切重担几乎都落在江淮的身上。
少年本该挺直的背板,被重物狠狠压弯了腰。
这是第一次许愿亲眼目睹往日在学习上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男孩被生活所累的样子。
从放假开始就没怎么见过他,现在看起来晒黑了些,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流下来,浸没在黑色衣服中。
他的眼睛很亮,看过来时仿佛若有光。
后来,当许愿很多次面对生活的挫折与前路的渺茫而无所适从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这一刻,想起那个从不向命运低头的始终积极乐观过生活的不屈的少年。
少年话少,同许铎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愿塞给他两颗梨。
【你一颗,另一颗给你妈妈】
江淮和许愿同窗多年,做了很久的同桌,基本的手语早已看会了。
“谢谢,有不会的题就来找我”
许愿点头表示知道,然后挥挥手让他赶紧背着东西回家。
目送着少年远去,两人重新起步往家里走。
许铎走在许愿后面,随手在路边摘了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跟许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愿,江淮现在还是你们年级的第一名吗?”许铎很好奇他边忙着家里的琐事边学习,心态会不会受到影响。
许愿闻言,点了点头。
江淮一直是县里的第一名,一直没变过,明年县里的中考状元一定非他莫属。
她这个万年老二一直追赶,却从未超越过。
【他很好也很厉害】
许愿由衷地感谢和佩服他。
她现在的学习能这么好很大部分是他的功劳。
从小学到初中,她因为不能说话的原故,都没有什么朋友,江淮因为两人同村的关系特别照顾她。
帮她教训欺负她的同学,请求老师让他们做同桌,教她做所有不会做的题。
所有的这些让她有了比较好的学习环境,也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并最终成长为年级第二。
江淮仅仅比她大一岁,却在她黯淡无光的童年充当着哥哥和父亲一样的角色。
晚上,一家人吃完晚饭后坐在院子里乘凉。
太阳早已落山,暑热渐渐退去,有柔柔的风轻轻吹拂。
许愿坐了一会儿,寻思着这个点江淮应该已经忙完了,便翻出习题册上不会的两道题目,提着刚摘的葡萄和小西瓜,出门去找他。
家里人知道两个孩子一直比较亲近,况且两家离得近,所以对许愿时常到江淮家串门比较放心。
两家距离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江淮家有个独立的小院子,许愿到时,院门大大敞开着。
屋檐明亮的白炽灯下,坐着一个看书的少年。
少年眉眼澄净,硬朗的面部轮廓在光线下变得格外柔和。
“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吧”。
江淮放松眼睛的一瞬,注意到来人。
见她一直站在门口出声提醒。
许愿为贸然来访打扰到他而抱歉的笑笑,然后将水果递给他,扬了扬手中的册子,表明自己的来意。
少年接过来搁在手边的小桌子上。
“下次过来不用带东西了”
说着把桌上的几本书收拢起来,给许愿的本子腾出位置。
许愿看了眼那些书,发现都是些计算机方面的。
“哪题不会?”
江淮拿起她的习题册,随意翻了几页,眼睛快速浏览她做过的题,修长的手指在灯下闪着白光。
许愿一连指了3道,题上都写有她的思路过程。
江淮根据她的草稿可以一目了然她的问题所在,这避免了她不能说话带来的问题。
二人多年来早就养成了默契,几道题很快就讲完了。
江淮声音清冽,逻辑清晰,又用了几种方法讲述,许愿一下子就听懂了。
解决了此行的目的,许愿得以问出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江淮,你以后是想学计算机吗?】
她之前就在学校里见他看过。
别的同学都在做作业的时候他早就做完,然后剩下的时间都在看它。
上微机课时别人都用电脑聊天玩游戏追剧,他却在研究代码。
“嗯,没有其他想学的,这个也挺好”,然后他慢慢讲了些有关计算机的有趣的东西给她听。
许愿静静听他说,突然有点心动。
【你的书看完了可以借给我看下吗?】
“你等一下”
他说着起身到屋里拿了几本出来。
“这些是计算机的基础知识,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看完了再来问我要”
许愿双手捧过,向他道谢然后道别回家。
她用暑假一半的时间把作业做完,然后剩下的时间基本都用在这些书上了。虽然很多知识枯燥乏味,但硬是被她抱着啃完了,并从此迈入计算机的世界一去不复返。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开学了。
各科复习都紧锣密鼓地进入了最后的巩固冲刺阶段。
江淮倒是能抽出时间看些课外书,许愿除了周末可以空出些时间看闲书,工作日只能全身心都投入到备考中。
6月成绩出来,他们二人都顺利考上市重点高中。
一起被录取的还有邻村的同学余悦,他们三人包揽了县中学的一二三名。
许愿依旧是万年老二。
可等到录取消息出来时,许奶奶已经病得很重,整个人没有精气神,只能躺在床上。
本该欢欢喜喜热闹庆祝的一家人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过了几天,许奶奶便撒手人寰。
奶奶下葬那天,许愿很久没见到过的妈妈突然出现在家里。
通身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全程陪着许愿一起把老人送走,许是知道许愿不会理自己,便也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不开口说话。
许愿自是当她是陌生人。
许愿永远记得爸爸当初是为什么出车祸,所以没法说服自己原谅她。
直到葬礼告一段落,方妍终于要回城,才轻声开口叫住她。
“你奶奶的意思是让你以后跟着我一起生活,你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二叔一家人在前几天已料到这局面,老人的耳提面命的遗言还回旋在耳边,众人皆默许。
何况如果许愿在市里读书的话,方妍多少比他们照顾起来要便利得多,所以并没有多言,毕竟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想让许愿好。
许愿不发一言地转身,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
许铎跟在她身后,把先前准备好的手机拿给她。
“小愿,到了那边记得给我们报平安,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我把号码都存上了。这算是哥哥送给你的迟来的毕业礼物!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这里永远都是家。记住了吗?”
许愿听话地点点头。
带了几件衣服,还有几本书,然后再去奶奶房间看了一眼,和二叔二婶告别。
坐在副驾驶上,望着轿车视镜里清溪镇逐渐远去,压抑许久的悲伤终于喷涌而出,泪流满面。
奶奶去世时她没有哭,下葬时也没有哭,此刻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她再也没tຊ有家了,方妍的家永远都不会是她的避风港。
司机蔡师傅见着这泪流不止却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小姑娘,也一阵心痛,将一包纸巾搁在她手里,无声地安慰。
方妍见女儿如此心里很难受,却无能为力,当初是她没处理好与前夫的情感问题,匆忙离婚才致使车祸发生,给这个家庭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现在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与女儿相处才好。
到达S市时,已近黄昏。
傍晚的都市到处灯火通明,热热热闹,却独少了一份安静。
许愿晕车很厉害,一路上哭够了,也吐够了,后面实在是太累睡着了才好受一点。
倒地了,她是被方妍叫醒的,迷糊中睁开眼,眼前是方妍放大的脸,耳边是她轻柔的嗓音。
许愿有点恍惚,有一刹那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她只知道她妈妈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她想哭。
但脆弱只是一时,凉风顺着车门钻进来,她便清醒了。
站在大门前,许愿看到这个很大很漂亮的房子,内心波动,她大概明白为什么方妍当初要离开。
方妍美丽的眼睛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她很快整理好表情,带着许愿进去。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太太,你们可算回来了,一路上辛苦了,快去吃饭吧,先生正等着你们呢”
李妈见人回来迎上来帮许愿拿行李。
“这就是小姐吧,长的和太太一样的好看”
许愿无法做到对老人的热情视而不见,同她微笑着点头,谢她帮自己拿东西。
“回来啦”
男主人舒朗又有穿透了的声音传来。
许愿闻声望过去,一位高大儒雅的中年男子站在几米开外,带着点笑容看着她。
“这就是许愿吧,快过来吃饭吧,今天累坏了吧?”
许愿向来无法对于释放善意的陌生人冷眼相对,尽管这个人和她名义上的母亲关系匪浅。
这段关系多少令她有点别扭,但还是和对李妈一样,对着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这时候她有点庆幸自己不会说话了。
同他们一起吃了顿味同嚼蜡的饭,许愿就先回房间休息了。
李妈带着她上楼,把房间分布说给她听。
“二楼右手边是先生和太太的房间,左手第二间就是小姐您的,旁边是少爷在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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