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方案其实是一个意思,庄超英家人晚上照顾奶奶。两家离得很远,庄超英这学期带毕业班,每天早上都要和学生们一起上早自习,黄玲也经常上早班,两人中任何一人住过来的方案都不现实。奶奶提议让庄筱婷暂时住过来,“我晚上要喝水、要用痰盂,筱婷小孩子睡觉轻,方便照顾我。”爷爷奶奶非常重男轻女,默许庄爱国、庄爱华欺负庄筱婷,黄玲看了一眼庄超英,希望丈夫提出异议。
能搞到电冰箱的男人果然雄壮威武,林武峰再次大展神威,搞到了两扇免费的旧窗户,吴建国会些简单的木工活,三个爸爸合作,花了两天时间用木板和窗户在东厢房里隔出了一块极小的空间,空间里勉强塞进了一张单人床,庄筱婷有了自己的小房间了。
两扇窗户节省了不少木料,还兼顾了实用和美观——白天自然光透过窗玻璃从大房间透进来,小隔间里有一定的光照,晚上把窗帘一拉,小隔间又有了私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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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秋,庄图南进入了一中就读。
第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庄图南刚一推开院门就吓了一跳,林栋哲和庄筱婷同时从两个小卧室里冲出来,异口同声道,“图南哥,你回来了。”,“哥哥,你回来了。”
林栋哲凑上来,“图南哥,一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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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庄家刚放下筷子,宋莹、林栋哲就来窜门了,林武峰索性也跟来了,东厢房里挤得水泄不通,两家大人、两个小孩子一起围着庄图南问,“一中好不好?”
庄图南先从学校硬件说起,“学校有正规的四百米体育场和篮球场,还有实验室、音乐教室,条件比附中好。”
庄图南很兴奋,“和附中完全不一样。同学一半是市里的,另一半来自各县乡,他们的方言和苏州话完全不同,好几位同学们的自我介绍我都没听懂,不像附中,大家都认识。”
庄超英上午送儿子上学后,在校门口遥遥看了一眼,他补了一句,“有穿军装的干部子弟,也有穿着补丁衣服的乡下同学,家庭背景差别很大。”
小孩子们懵懂,大人们都听懂了庄超英这句话的含义。
林武峰问,“课程呢?和小学有什么不同?”
庄图南想了想,“有英语课,一周两节,今天还没上。今天上的是语文、政治、数学和体育。语文老师让我们买一本成语词典,还要求我们一周写两篇日记,要求我们真情实意地描写生活,不要模板化、不要套话,记录真实的经历和感受。”
林武峰立即道,“图南,上交的日记最好让你爸爸先检查一下。图南,知道你是大孩子了,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们……、我、你爸爸妈妈年轻时都写过日记,这么说吧……”
宋莹听到林武峰先说“我们”,又改成“我”,把她剔除出写日记的队伍,不动声色瞥了林武峰一眼。
林武峰不知如何说好,想了又想勉强解释,“这么说吧,林叔叔不在乎栋哲的功课,也不在乎他的考试成绩,但是如果他写要交给老师批改的日记,我一定会认真检查一遍。”
庄超英和黄玲同时默默点头。
庄图南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继续道,“学校还有一个图书室,高中生可以借书,初中生还不行,但可以在图书室里看,我放学后特意去看了,有《十万个为什么》,《儿童文学》,还有《收获》、《十月》。”
林栋哲张目结舌,“什么是‘收获十月’?”
庄图南解释,“是两本杂志,一本叫《收获》,一本叫《十月》,语文老师特别推荐了这两本杂志,说我们可能还看不懂,但是其中很多句子很好,建议我们摘抄下来,写作文时用。”
租书老手林栋哲关心经济问题,“图书馆看书要钱吗?”
庄图南笑着摇了摇头。
林栋哲实心实意地赞美,“一中真好。”
庄超英笑着问,“栋哲将来想干什么啊?想不想也考一中?”
林栋哲胸有成竹地诉说职业理想,“我想当副食品店的售货员,店里来了肉我就告诉你们,图南哥、珊珊姐、和庄筱婷的孩子们就不用起早排队了,他们来买肉,我还会偷偷多给一点。”
鸿鹄焉知燕雀之志,林栋哲的理想远大而朴实,有经济,有民生,有对未来生活的规划,还蕴含着浓浓的人情味,名校毕业生林武峰和高中老师庄超英同时被这样的理想震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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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了一会儿,庄图南要复习功课了,林家夫妻俩回了西厢房。
一进屋,宋莹就掐了林武峰一下,愤慨莫名,“‘我们,我、你爸爸妈妈年轻时都写过日记’,这话什么意思?我是文盲,我不识字,我不会写日记?”
林武峰赔笑,殷勤扇风,“我的意思是,你根正苗红,再说……”
宋莹道,“你出身不好?!你家家庭成分贫农。”
林武峰忍笑,“我看过你的日记,学校罢课,你高高兴兴去抓蜻蜓、摸泥鳅,并表示希望学校以后都不要再上课了,你这种日记……”
宋莹撑不住也笑了,“那时候大多数学生不都这么想,学校不上课了,那还不是野马脱缰,撒开了玩,所以恢复高考后都考不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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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去了市一中,林栋哲和庄筱婷进了附小二年级。
张阿妹的女儿张敏和吴姗姗都是五年级,同级不同班,但两个异姓姐妹并不亲密,并不一起上下学,在学校走廊上遇见,也装作不认识。
林栋哲是这么和宋莹形容吴家两姐妹的关系的,“比我和图南哥差远了,以前,我只要在去厕所的路上遇到图南哥,我就邀请他和我一起上厕所,一边蹲坑一边聊天。”
林栋哲很惆怅,“我怪想图南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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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一点也不想他的小跟班林栋哲。
一天下午,庄图南放学回家后,看见林栋哲和吴军正坐在院子里挥舞苍蝇拍。
院子里除了蛇瓜、还种了一些其他的菜,瓜蔓、沤肥都招虫,所以两家都装了纱门,林栋哲坐自己家纱门前,吴军坐庄家纱门前,俩人使劲地挥舞着苍蝇拍,边拍边数数。
庄图南回到自己房间放下黄挎包,就听见林栋哲大喊一声,“十八。”
庄筱婷正在哥哥房间里做作业——她的小隔间太小,放不下书桌,只能在哥哥房间里做作业,庄图南询问般看了妹妹一眼,庄筱婷回答哥哥的疑问,“林栋哲和吴军在比赛打苍蝇,看谁打得多,他们从放学就比到现在了。”
庄图南回家的时间大概要比弟弟妹妹们tຊ晚一个多小时,庄图南惊了,“打了这么久?”
庄图南从窗户看了出去,他看到林栋哲一脸傻笑,兴奋不已地挥动着苍蝇拍。
庄图南再一次觉得,他和这些小萝卜头们的不一样了,无论是学业,还是思想,都大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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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黄玲又犯大愁了,奶奶暂时住了进来,一家人吃不好、睡不好了。
庄家奶奶不慎扭了脚,尽管身体没有大碍,但需要卧床休息,不能做家务了。
爷爷基本不做家务,奶奶又扭了脚,庄家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家务。
庄赶美表示照顾不了两位老人,希望两家分担,爷爷留家里,奶奶暂时先住庄超英家。
弟媳妇表示,奶奶晚上要起夜,需要人照顾,她白天工作和做家务,实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再起夜了,她需要庄超英或黄玲住过来,和爷爷奶奶睡一间,晚上照顾奶奶。
两种方案其实是一个意思,庄超英家人晚上照顾奶奶。
两家离得很远,庄超英这学期带毕业班,每天早上都要和学生们一起上早自习,黄玲也经常上早班,两人中任何一人住过来的方案都不现实。
奶奶提议让庄筱婷暂时住过来,“我晚上要喝水、要用痰盂,筱婷小孩子睡觉轻,方便照顾我。”
爷爷奶奶非常重男轻女,默许庄爱国、庄爱华欺负庄筱婷,黄玲看了一眼庄超英,希望丈夫提出异议。
庄超英意动,和黄玲商量,“筱婷早上坐公交车回棉纺厂上学,在家吃午饭,下午我下了班,骑车送她回爷爷奶奶家,幸苦是幸苦点,但只是暂时的,一两个月快得很。”
爷爷的言行一贯是大家长做派,“老人身体暂时不好,你们做晚辈的,这时候就该围上来,好好照顾老人。”
奶奶理所当然地表达她对庄筱婷的轻视,“筱婷来了,还可以帮她婶婶干些家务。”
黄玲的胃部一阵阵地抽搐,她知道自己心里又泛起了对公婆的厌恶憎恨。
黄玲从未当面和公婆顶过嘴,刚结婚时是顾虑庄超英夹在婆媳间左右为难,自愿咽下了所有的委屈,随着两个孩子的降生,委屈越来越多,她开始和丈夫抱怨争吵,但不管心里多怨恨、多嫌憎,她始终压抑住了自己,从没在公婆面前流露过自己的真实情绪,也从没在公婆面前和庄超英争吵过。
现在当着公婆和弟弟弟媳的面,黄玲更不会跳起来和丈夫吵,家丑不外扬,她不会让庄赶美和弟媳妇看笑话。
急中生智,黄玲突然回想了林武峰堵出水管淹两家院子时说的话,“要淹一起淹,你既然在墙上挖洞,就一起承担后果。”
黄玲考虑了一会儿,缓缓道,“大冷天的,两家离得又远,筱婷来回上学路上太辛苦了,也不安全。”
黄玲迅速下了决定,“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样跑不是个事儿。这样吧,我们把妈接来,妈睡筱婷的小隔间,筱婷和我们睡大床,咱们一起照顾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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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超英借了辆三轮车,把奶奶裹得严严实实的,接回了家,再按黄玲的安排,让奶奶住进了庄筱婷的小隔间。
奶奶住进来还没两天,庄超英就意识到了任务的艰巨,做饭洗衣、帮奶奶洗漱如厕、倒痰盂这些家务也就罢了,除此之外,一家人吃不好、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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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977年12月恢复高考时,各省匆忙出考卷,没有标准答案;考点很少,考生们坐长途车、坐船来考试;很多老师们对高考和报志愿都懵懂,某校高中老师不懂报志愿,全体考生都报了“北京大学”等等都是真实事件。
以后章节中的庄图南初中到大学的求学经历也符实,浮光掠影描写了一些当时的校园氛围(课程设置的改变、男女生交往的变化等)和思想文化环境(《十月》、《收获》等文学杂志的创刊和流行,文学的活跃带来“人”的个体价值的确认、大学校园讲座、卧谈会主题、校园文学社团的涌现等等。)
我把这部分的内容压缩到很小的比例了,尽量不影响故事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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