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熏香拢暖,他斜坐于榻,书案上盈盈烛火飘于那盏玉灯之上。他打量她。鬓发秀乱月白染脏,眼睛红彤彤的像一只小兔子,膝下染了黑水,额上鲜红一片,站在那儿哪有一分的美感?简直狼狈不堪,似狂风暴雨蹂躏后的一树梨花。“怎么弄成这样?”他皱着眉问道。“大爷随手落下一滴雨就是咱们下面人的绿洲,请大爷发发慈悲救救余妈。”“爷又不是菩萨。”烛火掩映,晃动贺靖之孑然冷漠的眸子,细瞧去,眼底如清草色皆无。
不过五日,她便已熬得灯枯一般。
幽转醒之际,额上也是大汗淋漓。
昏迷中梦见,余妈就在她眼前这破榻上,七窍流血、痛苦而死!
再定睛一瞧,余妈脸上干干净净,只是还仍昏迷着。
她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夜!
悔恨懊恼之余,赶忙又撑着身子喂了参汤、又熬了药仔细喂了才算完。
可眼前她的法子已经不管用了,那血由深红似痰,已变得鲜艳雨滴不曾粘连结块。
书中言此,已是强弩之弓,不过三日已是勉强。
一口气松了,她猛然摔倒在地上。
往常顾盼流转的双眸,此时空洞无气,便连身上那些数不清的伤口也都不痛了。
只余一颗枯死的心。
在呆坐中,恍然觉得,不如就和余妈,一起去死...
这世上,原也没有她留恋的东西了。
悲戚之际,竟拿出那细针,向着自己的死穴扎去——
......
“怎么这样厉害的时疫还毒不死那些没根儿的太监?”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外面,忽然响起个小厮的声音。
“你不知吗?今儿个我听大爷身边的铁林说,那个染上时疫垂死的东厂太监头子王志竟然活了!似乎,是药方来了。”
“竟有这般的事情?那所有得了时疫的人岂不是都能得救了?”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那攥着方子的人,想再等等赚个更大的功劳也未可知...哎呦你这丫鬟抓我作甚!男女授受不亲,快放开我!”
“小哥儿说的可是真的!真的已有药方了!?”
那小厮见眼前这小丫鬟目眦欲裂仿似悲中带喜,也被唬了一跳,“侯爷身边人说的,岂、岂非有假?哎哎...你慢点儿啊!”
话还没说完,那小丫鬟已经哭着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只等她走了,那小厮还久久不能回神儿,脑海都是那张说不清道不明的脸。
忆及她虽哭,却没有流泪。
大雪虽白,斜阳一照,房檐上流下水来,逐渐露出了世上这本来的黑。
阶下黑白浊着,浸湿透了她落下的一双膝盖和亦喜亦悲的一张脸。
霍刀看着她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亦不忍,深深叹口气,才道,“侯爷说,既你两日后就赎身出去便不再是侯府的人,他也不必为外面的人费心了。”
她慢慢抬起鬓乱苍白的脸,浮起一个奇异的笑,惨淡的惑人。
“奴婢再也不会出府去!”
“奴婢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
“求侯爷开恩救人!”
......
她说一句,就磕一个头。
地上雪,又见红梅。
额头旧伤未愈,又被狠狠撕开血肉,再添新伤。
金乌西斜,偏偏温暖照不到她,身下一阵阵的寒气钻进骨头。
那紧闭的昙花雕刻黄桦木梨的门,终由那冰清修竹的双手亲启,绛紫绣蟒的衣角鼓动流出暗香,听一句低沉,“进来。”
屋内熏香拢暖,他斜坐于榻,书案上盈盈烛火飘于那盏玉灯之上。
他打量她。
鬓发秀乱月白染脏,眼睛红彤彤的像一只小兔子,膝下染了黑水,额上鲜红一片,站在那儿哪有一分的美感?
简直狼狈不堪,似狂风暴雨蹂躏后的一树梨花。
“怎么弄成这样?”他皱着眉问道。
“大爷随手落下一滴雨就是咱们下面人的绿洲,请大爷发发慈悲救救余妈。”
“爷又不是菩萨。”
烛火掩映,晃动贺靖之孑然冷漠的眸子,细瞧去,眼底如清草色皆无。
她暗自捏捏手心,“奴婢知道您手眼通天,侯爷只需让擅时疫的医人拟出一张方子来,后面的奴婢绝不累您半分,更不会让沈府出一个铜子...大爷若肯,咱们下面的无不感恩戴德,奴婢愿日日求佛佑爷,于您官声荫德皆是有益...如今奴婢只求一张救人的方子。”
她说的恳切真情,蹙起的眉间殷红带血,言语间泫然若泣,可怜的像是大雨里淋湿的小狗,求个躲雨的檐子。
便是再冷血的主子也要动容。
“我若不应,你待如何。”
冰透冷厉的低沉将她做低的柔情打碎,摇晃的扇隐去他半面风流。
贺靖之在这一方天地里撕去端方清贵的壳子,露出他骨子里的阴翳。
孟书涵落下一双浮冰秋水,咬咬牙,“如果爷不嫌弃,奴婢将自己所有的银钱都...”
他嫌恶地哼了一声,“你当爷是没见识的穷儒?十载黄金当前,爷都不曾眨眼。”
猛然抬起的一双秋子苦痛挣扎,尽数落进他生气勃动的双眸。
“奴婢以后不再赎身,生死留在侯府。”
“不够。”
“侯爷,还想要什么——”
她已舍了自由,已然,没了追逐。
“我要你最宝贵的那东西。”
她目色微微变换,似是流云含怒彩霞藏恨,“侯爷想要,我的命?
他撩动清贵的衣袍,如一座山,遮住她面前所有的明亮,自上而下地俯视,“你的命有甚意思,爷要你心底最珍视的...那叫什么来着?”
惊才风逸的面庞倾下乌云般的压迫,与她的含怒美面近在咫尺呼吸相闻,见她急促呼吸眉峰微挑,眼底明晃晃的是四个大字,【不愿不肯】。
“无妨,爷有的是时间和你耗。”
他等得起,余妈却等不起了。
这世上唯一对她真心的人,此刻正躺在一方破榻上,气息奄奄。
思及,她浓睫颤抖,终是真正跪倒在权势之下,吐出句认命,“是——我的尊严。”
那金线勾勒的靛青鞋尖挑起她润白的下颌,迫使她现出眼底欲藏的泪光,“一个小丫鬟,敢和本侯谈尊严?”
他笑她贫贱里的尊严,如同蚍蜉撼树。
孟书涵落下浓睫,抬高下颌,一幅予取予求的臣服模样,终是讨好了他。
声音微动,是他扯下自己的绶带,扔在她的眼前,“能不能成,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
他嘴角挑着轻慢的笑,望着她,似褪衣剥皮。
“侯爷是否真能得了那药方,既得了,又能救得了余妈?”
这个时候,她还在和他拉扯。
“孟书涵,你还有别的选择?”
她站在那儿,忽然笑了。
泪并着笑,直愣愣的掉了下来。
悲怆难及。
他终算是松了口,“药方可得,你那婆子能不能活,还要看她自己的运。”
她用袖口收了那几滴可悲的泪,上前,攀着他华丽的袍,如同攀附悬崖盛开的花,一寸一寸向上爬。
为着活命,抛却所有。
贺靖之只觉她青涩的吻胡乱的什么也不是,他想将她拉开,可这小妮子不知哪里来的劲儿,偏怎么扯都扯不开。
毫无章法的吻法一点也不销魂,反而有些刺tຊ痛。
她的呼吸迷乱清香,纵是主动,可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她此刻的无可适从。
趁着她小尖牙下一次作祟,他双手擒住她的首,终于掌握了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彼此陌生的绵缠,馥郁流连。
她的味道...竟然有些不错。
一吻分离之时,叫他尚且有些不舍。
暧昧的,让她苍白的面,忽如秋日熟透的梅子。
贺靖之偏偏夺过她想要偏过的面,像把玩个风筝的纵者,直视她所有的情绪,“就这般?”
就这般就像让他为她做事?
贺靖之向来不做赔本的儿的买卖。
他蔑一眼身侧华丽精致的榻,眼中的欲快要溢出。
一只葱白细指,忽勾住男人腰间连玉绶带,朝那软卧而去。
......
皙白腻滑的身子如一尾游鱼。
他粗喘着气流连,竟难耐的心思翻涌,却见她仍用手遮住双眸。
仿佛只要不睁开,身前这一方跌宕坚实的男人躯干便不存在。
他倾下身子,拉开她遮住双眸的手,交缠抵在她的头顶,“孟书涵,睁开眼,看着本侯。”
她不愿。
他岂会放任?
只一只大手,便将她那如玉盏的皓腕交缠而握挂于头顶,暗哑着威胁,“不睁开眼,爷就不给你药方——”
猛然撞进他眼里的她的眼,薄怒潋水雾蒙如丹,美的叫他一怔。
“无耻!——嗯——”
一声极为压抑亦带了哭腔的女声里,夹杂着略带艰涩的男人暗哑,“记住,这是你主动求爷的!”
红鸾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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