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小一间屋子挤了十来个人,却丁点儿声息也无,正中条炕上坐着一中年妇人,面沉如水,穿了身不合年纪的红褐色福纹长袍,发饰简单,满头只簪一支银扁方,很有些故作老成的样子,然而她的威势究竟不足,倒是两边立着的四位身高体胖的妇人,比她年纪大,很压得住人,下首站着的几个闲杂人,以及抱琴和吴家的都为她们的气势所迫,把头埋得低低的。茵茵一进门,林妈妈的眼神便如一把钢刀横过来……
林妈妈是四小姐陆玉菡的奶母,陆玉菡的饮食起居及院中一应大小事宜皆由她照管。
茵茵自问与林妈妈并无交集,不知为何突然传她去问话。
因年纪小,多少带着天真,茵茵首先想到的还是血缘这层关系,按序齿算,她该唤陆玉涵一声四姐姐。
所以出门时她是高兴的,直到跟随刘大娘来到班房,一切幻想便都瞬间烟消云散。
这小小一间屋子挤了十来个人,却丁点儿声息也无,正中条炕上坐着一中年妇人,面沉如水,穿了身不合年纪的红褐色福纹长袍,发饰简单,满头只簪一支银扁方,很有些故作老成的样子,然而她的威势究竟不足,倒是两边立着的四位身高体胖的妇人,比她年纪大,很压得住人,下首站着的几个闲杂人,以及抱琴和吴家的都为她们的气势所迫,把头埋得低低的。
茵茵一进门,林妈妈的眼神便如一把钢刀横过来……
茵茵心头一怵,看了眼身旁的刘大娘,刘大娘向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挪步过去,与吴家的站成一排。
“昨晚厨房做了碗冰糖雪梨汤上来,我们小姐吃了,今早脸上就长了大片红疹,大夫说是碗里有少许香芋粉,阖府谁不知我们小姐一吃香芋便长疹子?昨儿碰过那碗冰糖雪梨汤的就只你们几个,是谁故意往汤里放了香芋,赶紧从实招来!”
香芋?茵茵心想谁会往冰糖雪梨里放香芋?横竖她熬汤时没放。
吴家的从来办事是能拖就拖,甩锅却第一个站出来,“昨儿那碗雪梨汤我是沾也没沾一点儿,熬是小丫头熬的,”她瞥了眼茵茵,“端是抱琴姑娘端去的,”说着又瞥了眼抱琴,“厨房里有眼睛,大家都看见的。”
抱琴登时拉下脸,横了眼吴家的,“我自小伺候小姐,小姐的忌口我怎会不知道,谁往小姐碗里放香芋,我也不能往小姐碗里放香芋!”
茵茵知道这时候必须开口了,否则她们又得把黑锅扣在她头上,然而她声音弱,才说两个字便被旁边的大嗓门抢了话,“我不过路上遇见抱琴姑娘,同她说了几句话,并不知她拎的是什么,更不能往汤里下香芋粉了。”
茵茵:“我在厨下——”
话没说完又被吴家的打断,“抱琴姑娘是细心人儿,伺候小姐多年,自然知道小姐的忌口,赵姐姐只是搭个讪,连食盒里放的什么也不晓得,更不会是她了!”说完默默望向了茵茵。
突然的回护令抱琴摸不着头脑,她愣愣看着吴家的,见她正瞧着茵茵,突然反应过来,立刻也调转视线看向茵茵,“我自然不会出错,吴家的更是没沾手,那这汤是谁熬的?”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茵茵身上……
“雪梨汤是你熬的不是?”林妈妈开口。
茵茵连连摇头,“汤是奴婢熬的,熬雪梨汤只需雪梨、银耳、莲子、红枣和枸杞,用不到香芋,奴婢没往雪梨汤里下过香芋,望妈妈明察!”
吴家的睃了她一眼,心想上头主子们都不待见她,横竖让她背了几回黑锅了,不差这一回,于是趁热打铁对着茵茵冷嘲热讽:“来了半年了,熬个雪梨汤也不会,记得昨儿我说四小姐吃的东西精细,梨子要好生着实地挑,你倒好,挑了个烂了半边的,叫你换你也不听,你做事这样不仔细,把香芋带进汤里了也未可知。”
茵茵急得张口欲辩,却又被抱琴抢先一步,“怪道!我说怎么那雪梨汤里有块梨子看起来颜色深些,原是不新鲜了,这样的东西我们小姐怎么吃得?”
一张张狰狞的脸孔像地狱里的恶鬼,围住了她,茵茵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住摇头辩解:“没有……我没有!”
她慌忙望向身边唯一能帮助自己的刘大娘,见她背过了脸,她的心也彻底沉下去,无人能庇佑她了,母亲走后,这世上便再无人能庇佑她了!
她颤抖着唇,望向上首的林妈妈,“妈妈,我挑的梨子是最大最好的,芋头就更不可能放进雪梨汤里了,昨儿厨房里压根没用芋——”
“还狡辩呢?”吴家的冷笑着瞥了眼她,抱琴也围过来,“除了你还能有谁?”
刘大娘终于捺不住良心,站出来向林妈妈道:“这孩子是个老实的,手脚干净,做事仔细,来了半年了,没出过一点儿错。”
吴家的呵的一笑,“她是你的徒弟,她做错了事你也得担责,人还有挑自己错处的?”
“说话要讲良心的!昨儿是谁叫茵茵——”
“我正是摸着我的良心说话呢!”
……
林妈妈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吵什么?叽叽喳喳的一点儿规矩没有!”
吵闹不休的众人被惊得住了口,望望上首林妈妈的tຊ脸色,都知趣地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林妈妈冷眼瞧着茵茵,她并不认为茵茵是误将香芋粉放进了雪梨汤,而是受人指使故意加害陆玉涵,“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罢她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那人会意,大步上前,去搜茵茵的身。
茵茵吓得直往刘大娘身后躲,那健妇却把她拉出来,按小鸡一样按住她肩头,然后麻利地从她的领口往下,直摸到脚踝……没摸着什么,当众就要解她的盘扣,把里衣翻出来。
茵茵感觉自己像一只供人观赏的猫狗,马上要裸露着展示在人前,她奋力一挣,“别碰我!你别碰我!”
“小丫头片子,鬼叫什么!”妇人抓着她的衣领子一扯,只听“刺啦”一声,领子被扯开一道,几缕棉絮从麻布里飞扬出来。
茵茵吓得惊叫,用手护住胸前。
“还犟,还跟我犟,妈妈您瞧,这丫头就是这样不老实!”
茵茵浑身乱颤,紧紧搂着被扯烂的棉衣,这一刻仿佛听见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骨骼颤动的声音。
“一点儿规矩不懂,搜个身哭哭啼啼,办事也不力,熬个雪梨汤往里放香芋粉,留在府里也没甚用处了,回头叫人伢子带了去!”林妈妈边说边向左右使眼色。
立刻两个健妇上前来拉茵茵,她挣扎着不肯教她们擒住,高声冲林妈妈道:“我又不是府中奴婢,如何发卖?”
陆家是大家族,府里发卖奴婢不打紧,可要发卖陆家血脉,那就是天大的事!
虽说她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陆家小姐,但始终是陆家人,将来若是给人伢子卖去别家做使女,更有甚者,卖去青楼,那陆家的面子也就没处搁了。
“笑话,你不是奴婢,还是主子不成?”
这时刘大娘终于站了出来,支支吾吾道:“这……这孩子她……她姓陆。”
“姓陆?姓陆又——”林妈妈先还不觉得,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沉,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起茵茵。
老爷养在外头的女儿半年前接回了府,后被邱姨娘发配去厨下打杂,此事她知道一二,原来正是眼前人。
不过既能被丢到厨房打杂,可见上头主子对她的态度,说起来是陆家女儿,其实不过是歌妓生的小贱人,便不能卖,赶总是能赶的。
“犯错受罚天经地义!来人,把她捆了看管起来,回头查明了回了姨娘,管你姓什么,打三十个板子扔出府去!”
茵茵还欲辩驳,不想立时被人塞住口,反剪双手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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