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白发就那么半垂半束。“你是?”“路人。”老者佝着身子走了两步,又道:“这家人,命苦。”“您说的可是辛芷兰?”“何止啊,还有佳榆,那孩子今年十二岁了,前阵子托我去认领她姐的尸体,老辛年关前走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去认他女儿的尸骨,哎,这家人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突然一道男声传来:“永老,您上次吃的药,可见好转?”男人背着药箱,面容略微俊秀,浅灰色的布衣沾了一些泥垢,身上透着一股子草药香味,手中拿着小锄头,背篓里放着不少草药。
瘦瘪的面皮随着颧骨收动,像是一片儿提捞起来的腐竹,被风随意一刮似是要脱落一般。
那一双眸子,无半分混浊之态,倒是眼眶发黄得厉害,姑娘儿脸上的花黄都不如他的眶儿深。
“你非县令,也非王法,以何身份来审问我?”烟鬼老儿的思维倒是清晰。
这样的人竟然是一个烟鬼,真叫人难以置信。
“劳烦官差大哥将他带去见李大人。”
“门口的断绳也劳烦带过去,做个凭证。”
铁锤一惑:“林庄主你不走吗?还有,我叫铁锤,有一个兄弟叫铁蛋,不用如此生疏。”
原是他没有正式和林醉君介绍过自己,这可不行,未来的主母不认识自己,今后可怎么讨个吉利钱呢。
“礼节还是要在的。”林醉君的语气不是一般生疏。
烟鬼一见他们谈话,便卯足了劲儿往外跑。
“不好!”
前面是一排地势崎岖的山丘,若人是躲到里面去,没个十天半月还真不一定能找到踪迹。
“坏了!”
铁锤心生愧疚,冒着风险到山中追寻烟鬼。
林醉君伸手欲要阻拦,瞥见了门口的断绳,凶手竟然那么直白地将断绳放到自家门口,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官差谁才是凶手吗?此案尚有疑点。
以铁锤的功夫,追烟鬼不是难事。
她拿出匕首对空中晃了晃,吹了三声口哨,适才见到空中飞来一只白鸽,白鸽头上生了一丝丝金色的毛儿,它扬起高傲的头。
林醉君割破自个的食指,往鸽子腿毛处抹了抹。对着县衙的方向抛了去。
李县令应该能够看得懂
随后她以手帕止血,观看了四周。
烟鬼的屋子旁边还有一座屋子,隔壁的屋子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味道,门口那一个“奠”字已经被风蚀得失去了颜色,只有残余的刻印能辨得出来是何字。
庭院中还摆放着一口棺材,此时一个老者经过隔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
林醉君收起匕首,缓步走过去。
“老人家,您在叹气?”
老者拄着拐杖,唇瓣已经往内翻了,干裂得像是水火相激后的岩石,老人斑布满了大半张脸。
杂乱的白发就那么半垂半束。
“你是?”
“路人。”
老者佝着身子走了两步,又道:“这家人,命苦。”
“您说的可是辛芷兰?”
“何止啊,还有佳榆,那孩子今年十二岁了,前阵子托我去认领她姐的尸体,老辛年关前走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去认他女儿的尸骨,哎,这家人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突然一道男声传来:“永老,您上次吃的药,可见好转?”
男人背着药箱,面容略微俊秀,浅灰色的布衣沾了一些泥垢,身上透着一股子草药香味,手中拿着小锄头,背篓里放着不少草药。
“小方大夫啊,好多了,这耳朵听见的话比之前清多了,谢谢你了啊!”老者激动地握住了方大夫的手。
方大夫笑道:“永老,您先回去休息吧。”
方大夫走路微微倾斜,像是左腿受过伤一般。
永老点了点头,拄着拐杖缓慢走着。
林醉君打量了一眼方大夫,不经意问道:“方大夫可是受过伤?”
方大夫扯开一抹笑容,勉力笑道:“山路滑,前些天采药摔了一跤。”
他特意上拉裤腿,上面有草药敷过的痕迹,伤口约有一指长,不像是被峨眉刺刺中的伤口,似乎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
“是啊,夜里山路的确不好走。”
方大夫微微诧异,随即笑道:“夜路不敢走,病人还等着,不敢出事。”
“是我想多了。”林醉君看见他的小指儿微卷,听见她这句话后,小指头才和其他指握住了锄头。
“姑娘若是失眠,我可开一些助眠安神的药。”
言外之意在说她胡思乱想。
这让林醉君更加确定了那晚被黎茯苓刺中的黑影是谁了,伤口可以自己划拉几刀,可偏偏不深不浅,不长不短正好一指长。
对自己,可真是下得去手。
“最近确有失眠之证。”林醉君话锋一转:“不知方大夫可是住这附近?”
方大夫点了点头,小指没有微卷。
“若男的死,方大夫是否知道点什么?”
“若男……她是个好女孩。”
方才方大夫以为她要问谁?辛芷兰吗?
方大夫卸下背篓,坐在大石头上:“若男五岁时,母亲跟人走了,那男人给了方镇叔一笔钱,方镇叔逢人就说那是他亡妻留给他的嫁妆。”
方镇家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婶儿进门那年,大高个儿还是被方镇拿柳条儿抽打。后来怀了孕,方母以为是带把儿的,杀了家里的鸡给婶儿补,孩子生下来,方母活活气死过去。
方镇本就贪食烟草,身子骨提量不出生育功能了。因此对于这个孩子多有偏见,更是在前妻脱离苦海后,对若男非打即骂。
“上回我给若男看病时,伤口全在腰腿上,红的红,紫的紫,女子密处也没放过,旧伤口上总是叠着新伤口,方叔不让人知晓,我家离得近,是听得见一些嘶叫声。”方大夫声音有点沙哑。
那么小的孩子,却要忍受一个禽兽一般的父亲!
林醉君看了一下四周,正值正午,农忙的人时不时偶有经过,他是故意坐在方家的大门口将这件事说出来。
相信不过一日,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方镇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一个借刀杀人。
此番方镇有没有罪,他这辈子活得不如过街老鼠了,茶余饭后尽是抨击,生不如死。
“方镇竟然是这种人?”
“不想要女儿,也不能这般虐待女儿啊!”
林醉君只觉心中生凉得厉害,几家几户离得不远,方大夫能听见的声音,其他户怎么可能没人听见。
无非是人死了,才冒出个公道来。
“大家,别说了,也许方叔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话是他说的,这会儿倒是当起了好人。
“方大夫真是个心善的人,大家就少说几句吧。”农人们一个个走远。
就地斩杀,不如口诛笔伐。
薄阳不多时被寒云罩住,降下的阴凉好似大自然的捉弄。
“辛佳榆是辛芷兰的妹妹?”
方大夫一手拿起背篓和锄头,走在了林醉君前面。
“林庄主,跟我来。”
他竟然识得她!
这个方大夫果然不简单。
方远将林醉君领到了自家院子里,这儿的竹筛上铺满了中药材,有甘草、鸡血藤、土人参、土茯苓、白术等。
“不收吗?”
她也是够胆大,也不怕他设下什么陷阱。
“下不了雨。”他笃定道。
谈及方镇时,他在人前说,谈及辛佳榆,他在人后说,方才他果然是故意的。
“林庄主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
林醉君气定神闲道:“那夜你见过。”
方远笑了两声:“是见过,不过茶庄案破前,你我也有过一面之缘。”
林醉君思寻片刻,是了,那日县衙门口,倒是见过他。
“我叫方远,是个蹩脚的大夫。”
“无垢堂的坐诊大夫,怎么会是个蹩脚的大夫呢?”
方远笑而不语,伸手示意她坐下。
“佳榆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那孩子怕见生人,平时都睡在棺材里,直到最近才肯出来睡床。”
“怎么个苦命法?”
“林庄主可曾听说过尸生女?”
难道那孩子是……
“辛叔干着缝尸匠的活,有我家挡着旁的邻居没搬走。约莫是我十二岁,那夜四更天,辛叔拍打我家的门窗,死活拉着我娘起来说是要接生。”
后来,方远才知道母亲当夜去给一具尸体接生,回来后他母亲精神不济,次年便撒手人寰,他人皆说他母亲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害了自己的性命。
辛叔将她藏了起来,平日里,辛叔缝尸之时,只有辛芷兰和辛佳榆说话。
去年年关,在辛叔简陋的葬礼上他看见了这个瘦白的女孩,从她的口中得知了母亲去世的真相,先是有些怨的。
后来经过集市,碰到了他母亲的闺中密友,从她口中得知母亲在他拜师学艺之时,就患了石肝之症。
得知真相后,他心中倒是不怨了。
“对不起。”林醉君略有歉意。
“林庄主,我晓你早晚知道真相,还不如我自己说出来。所有事情是我一力促之,不关旁人的事。”
林醉君忽道:“动手的是若男的父亲,跟你的算计有什么关系。”
林醉君一眼就看出来了事情的经过。
“凶手怎么会放证据在那么明显的位置?辛佳榆放的吧,所以她的身上有淡巴枯的味道,也许,是她看见了烟鬼杀人的经过,以烟为诱惑,算计烟鬼去杀人,烛烟的味道正好盖住了他一身的烟气。”
林醉君说得不差tຊ分毫。
“但我也不能听你的片面之词,我想见一见辛佳榆。”
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
木门后传来微微异动,方远招了招手。
“佳榆,过来。”
“辛叔说他的女儿就算是榆木,也是最好的榆木,故而取名叫了佳榆。”
辛佳榆只是个孤女,辛大叔有心了。
辛佳榆时不时抬头看了看林醉君。迈着小步来到了方远身后,还真是怕生。
“佳榆不怕,这位姊姊不是坏人。”
小姑娘转动柳叶一般的眼睛,还是拽着方远的衣袖不肯松手。
“佳榆别怕,待会这位姊姊问什么,你且说什么。”
辛佳榆微微垂了下头,算是同意了。
“为何送柳叶和腥肠?”
辛佳榆看了一眼方远,见方远点了头,她才嗫嚅道:“阿姊卖了十框柳叶尖,请他们吃了十顿饭,鸡肠儿是远哥儿家杀的,不要,阿姊拿回去炒,炒生了,姓赵的总记得这事,觉着是我阿姊故意捡小河里的鸡肠儿,看不起他们。我便给那姓席的送去了十片柳叶和生鸡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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