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想做‘死人’了。”魏意搁下酒盅,脑袋枕在臂弯中看向池清婉,眸底布满云雾,“与其改名换姓的活着,不如试着拼一把。”池清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角的湿润凝做水珠滑下,铿锵有力的酒盅与石桌的碰撞声,破出她许久以来的哀痛,“天道不公!怎得不降个雷劈死那些卑劣小人!!”发泄出怒气,她整个人又蔫儿了的下去,悠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若要去,便去吧。在你回来以前,这杏园与于婆婆,还有景笙,我都替tຊ你守着。”
于婆婆端坐二人对首,面上也不似方才明朗,“不是我多嘴问你。只是先前遭过劫难,不得不问一句。”
池清婉倒是毫不遮掩,嘴角微扬,“凡事都有个理所当然,您过问,自然是应当的,怎得是多嘴。”
于婆婆展颜笑笑,“此话虽有理,却也只对他人而言。意儿宛如我亲孙女,不用顾及这些。”
“我这也是投鼠忌器。往事我便不赘述,就是问问你,先前在何处做活,认识什么人,与我说一说,我也安心。”
“这本就是我该告诉您的。”池清婉言罢,便细说起来,“如今家中就我一人,名下有一间绣坊,不过现下因一些琐事,那厢正被人看着。”
话及此处她看一眼魏意,不知该不该说。魏意则明白池清婉的意思,朝池清婉摇摇头。
这才打消池清婉疑虑,“此事与您说说也无妨。我先前学人做生意,大体上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三天两头上我那绣坊寻麻烦,实在无法,便想着出来躲一阵在回去。”
买卖官盐是大事,无法与于婆婆直言,这其中利弊不是三言两语就可言说清楚的。也怕于婆婆觉着她做的是不正当的勾当,让人担惊受怕,以为招了祸害来。
“那为何不报官?”于婆婆半信半疑。
“这不提也罢。”池清婉叹道:“我都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仙,即便报官也是投路无门,不知告谁去。”
“这一遭岂不是白挨了!”于婆婆猛然想起那夜黑衣人突袭,不由心中窝火,怒骂道:“如今真是无法无天了!不光夜闯民宅,竟还仗着权势,欺负手无寸铁的妇人,天杀的小鬼,早有一日遭报应!”
魏意瞧着如此与她们共情的于婆婆,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对于池清婉无故前来的实话,她本无心欺瞒,可终归有私心在。
为报答此恩,只能竭尽全力替轩朗照看于婆婆。
池清婉的到来,让杏园里更为祥和,闲时便与于婆婆切磋绣工,二人总是能翻着新花样做一些帕子汗巾,景笙拿去街上也比往日卖的多。
只是魏意始终愁眉不解。自己蹲守在这一方天地,除却宋知玄于池清婉二人给的消息,其余的她一无所知。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别人的消息,不如现下自己去。
这夜月明如玉盘,悬挂于夜空。星子稀疏,杏园祥和。于婆婆坐在廊下,教景笙打络子,二人欢喜无比。
“瞧你这几日每每见着我,总是闪闪躲躲的。”池清婉挨着魏意坐下,“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魏意正坐在石桌前一动不动,眼直直望着那明月,手中转着常用的匕首,刀刃划过烛火,惹的火焰倾斜昏暗。
闻听池清婉落座出声,她才停下手中动作,看一眼坐在她身侧的人。
池清婉搁下手中的酒樽,又寻来两只陶盅,斟两盅,二人一人一杯。
“姨娘以前从不喝酒的。”魏意接过,转着陶盅端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入鼻,竟让她有些醉意,“我也不曾喝过。”
“有些话明着说,不一定能说出什么来。”池清婉温婉一笑,“不如浅酌一杯,互相吐露心声。”
大抵是心中压抑的事让魏意早有不快。她垂眸看着盅里摇晃无形的烈酒,不及深思,便抬起猛酌一口,“姨娘,您可曾想过,若是以后凶手抓不到,您回不去蕊绣坊,届时您当如何?”
她始终垂眸不看池清婉,有许多情绪混杂着,自己也难以说清问此话的目的。
池清婉原本还是笑着的,想张扬地打消魏意的疑虑,却在看见魏意如此时,面上的笑扯着僵硬,终于挂不住,垮了下去。她摇首,“不知。不过大体可猜到,届时我便是凶手眼中一条不值钱的命,又或是,世人眼中早已去世的池绣娘。”
“而我只能寻一处世人皆不相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苟延残喘的活着。”
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可笑,不自觉苦笑出声,“你说,到时会是如此吧。”
明明她还滴酒未沾,却像是早已醉酒多时的可怜人。魏意眼前恍恍惚惚的转着,看不清蜡烛到底往何处拔着火苗。
“可我不想做‘死人’了。”魏意搁下酒盅,脑袋枕在臂弯中看向池清婉,眸底布满云雾,“与其改名换姓的活着,不如试着拼一把。”
池清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角的湿润凝做水珠滑下,铿锵有力的酒盅与石桌的碰撞声,破出她许久以来的哀痛,“天道不公!怎得不降个雷劈死那些卑劣小人!!”
发泄出怒气,她整个人又蔫儿了的下去,悠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若要去,便去吧。在你回来以前,这杏园与于婆婆,还有景笙,我都替tຊ你守着。”
魏意撑起身,两手撑着额头,发梢被搓的乱糟糟的,沉默中,她想了许多。
一怕那些人趁她与轩朗不在,又来杏园作乱。二怕池清婉被他们寻到,自己深陷泥泞,又牵连于婆婆与景笙。三怕她若去了却无法撼动陆丰年。
此间种种,让她犹豫不决。池清婉又斟一盅,自顾自碰一碰盅一饮而尽,“你且安心去,对于那这个寻我的人,我自有分寸,不会连累她们的。”
“姨娘莫这么说。”魏意赶忙打岔道:“我虽怕他们寻到你,却不光是因为她们,也怕他们对你不利。如今这世上,除了景笙与于婆婆,唯有你最重要。”
昏暗中听得如此几句话,让池清婉的蓦的一暖。她帮她不仅仅是因为如今魏意单独一人,更是因了她与魏意母亲之间的情分。
魏意回首瞧一眼廊下的二人。景笙正倚靠着于婆婆,让于婆婆手把手教她打络子,眉眼间除了欢喜,还有对于婆婆的崇拜。
“景笙如今也懂事,也从未离开过我,不晓得我走后,她会不会闹脾气。”景笙自离开景瑟,始终拿她当亲姐姐。在宋府时,她常周旋于琐事当中,极少与景笙好好说说话。
池清婉也瞧着可爱的景笙,不掩心中喜欢,“景笙是个好孩子,与你相处这么久,你也是知晓她的脾性的,这事可莫要欺瞒她,免得你走了,她哭的伤心,当你不要她了。”
魏意不觉眼眶湿润,只是看景笙有些模糊,“我这一走,生死难料,带上她,恐拉她下水。”
如今她早已拿景笙当亲妹妹,万不能让她有任何差池。一旁的池清婉却摇摇首,纯粹道:“你且与她说罢,让她自己选。不过我有一言,也要与你说。”
魏意收回目光,落在池清婉带着忧愁的面上。
池清婉拿帕子擦擦眼角,“我瞧着你如今学了一身本事,虽不知深浅,但与你而言,也是护的住自己。若她真的和你一起,除了年纪身量,心智也未成熟,我怕遇到微信,你带着她脱不开身。”
“姨娘担忧的是。”魏意点点下颚,她不觉着池清婉说的有什么不对,景笙如今也只有七岁的年纪,对于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到时万一她不得手逃跑时,景笙的确是她的软肋。
廊下于婆婆将二人神情看的清楚,瞧着二人话间毫无生机,虽不知说的何事,心中却隐隐不安。
魏意与景笙来时,她总想着如今自己半截身子已入土,劝自己莫要投入什么情感,她们是去是走,也要看的开些。
可眼下却不那么想,仿佛有种亲孙女要被人掳走的感觉。她冷不丁有些不满,笑也淡了几分。
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池娘子,让池清婉替她去拿丝线来。
魏意与池清婉对望,无声交流下,如今比景笙更难说服的,是眼前这个平时和蔼可亲的于婆婆。
池清婉起身去拿丝线,魏意走去廊下,三言两句将二人引至石桌前。三人静默坐着,景笙坐在二人中间,看着她们阴沉的脸,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只能自己笨拙的学习打络子。
过一阵池清婉拿着丝线入座,又觉着自己多余,为于婆婆斟了茶便离去了。
待她一走,于婆婆冷眼回身瞧一眼,顾左右而言他,“这世道,还是沾亲带故的好。”
话罢端起茶水抿一口,窥一眼魏意的脸色。
魏意自然听的出于婆婆的话外音,她自知理亏,也不恼。重新为于婆婆添茶,俄延半晌才柔柔的开口,“婆婆莫要生气。”
“我生什么气?我不气!”于婆婆身子朝另一边一转,两手搁在膝上,用鼻重重呼出一口气。
魏意难为得笑一笑,一时不知从何起安慰于婆婆。
于婆婆斜一眼无动于衷的魏意,心下一急,没忍得住放下架子。两手在膝上一拍,转向她,面上急切切皱成一团,“不是我说,自你这姨娘一来,你这魂都好像已经飞走不在这院子了。方才又瞧见你二人窃窃私语,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有什么瞒着我!?”
魏意拉过于婆婆的手,调皮道:“婆婆这是吃池姨娘的醋了,见不得她与我亲近。”
于婆婆被戳中心思,当即拯救出被魏意拉着的手,在眼前挥的像把扇子,“可别胡说,没有的事!”
她躲一阵,又无奈像发怒那般哎呀一声,随即挂上一抹不好意思的笑,“那你快说说,你二人有什么事在一直琢磨,只要不是把你与景笙带走,什么话都好说。”
魏意犯起了难,抿唇看一眼景笙,在于婆婆再三催促下,才难为道:“我有一事瞒着婆婆,如今也是到时候了,便说给您听听。”
于婆婆往魏意那厢再转转,脑袋也往那边探,“我早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快快说与我听!”
闻言景笙夜停下手中动作,同于婆婆一样转过去,只是她比于婆婆多了些许不安,手中不太好看的络子被她攥在手中,翻来覆去搓着。
魏意看着于婆婆,思绪从于婆婆眼中倾泻而来。她脑中攥着回忆,将事从魏家灭门,到她不得已去宋府做丫鬟,途经火树银花案再到被遣送出府,到这杏园一一说一遍。
于婆婆沉默好一阵,才越过景笙拉住魏意的手,眼里好似闪着泪光,却不言语。
她无奈叹一声,垂下眼去。原以为是一场旧亲要赎走孙女的戏码,谁料这背后竟是一场家破人亡的惨象。
忽而她收回手,掩面而泣。屋里池清婉拉开门,却又觉得自己此时出去不合时宜,只能倚门而探。
于婆婆哭的伤心,连景笙都听的动容,眼泪顺着白皙的脸蛋滑下。她回身拍着于婆婆的背,小声安抚她。
“婆婆,您是不是也有心事?”魏意眼含热泪,却始终堵在眼眶。魏家的事她已然说过多遍,今日也只随简而谈,断不会让于婆婆共情至此。
她这一问,于婆婆便痛哭出声,场面霎时难以控制。
“您若是不想说,我不问就是,切莫因往事伤了身子。”魏意朦胧着眼,看着于婆婆消瘦颤抖的后背,生怕她哭的伤了身,“如今轩公子远游在外,您要是有个闪失,对他也无法交代。”
她绕过景笙坐在于婆婆另一侧,将人轻哄着。
良久后于婆婆终于哭声渐小,垂首向魏意摆摆手,“我无事。”她哑着嗓,艰难道:“你与轩朗,真是命苦啊……”
“轩公子怎么了?”魏意听出此言中蕴藏着不平常。她思忖一瞬,猛然嗅到什么,“您曾与我说过,轩公子的父母早逝,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于婆婆捂着心口,痛苦地点点头,“我的儿与儿媳,我……”
一段尘封已久的心事重提,痛苦来的不比毒药逊色。心上犹如刀绞,疼得她猛捶心窝,痛心疾首!
眼瞧着人哄不住,池清婉怕于婆婆伤心的背过去,赶忙拔步出去,“快给婆婆斟杯茶来。”
话罢从魏意手中接过于婆婆,拉起手在其虎口上下用力顺一顺。
不多时于婆婆长长吸一口气,才终是缓过劲来,她拍拍身旁的石凳,好似被抽干了力气,“坐吧,都坐吧。”
喝过魏意递上来的茶,缓解良久,她才又捡起方才的话头,哑然道:“此事我从未向谁提起,哪怕是轩朗。”
她面向魏意,“方才闻听了你的身世,才惊觉此事已过去十几年之久。今日说到此节,我便与你提一提,兴许,对你也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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