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像个孩子,哽咽着对我诉苦,“你被抓走了,奴婢无计可施,傅家那些人,竟摆了一桌子,好吃好喝,谈笑风生。奴婢只得去求迟大人,这几日他们也不让奴婢进鸿胪寺,奴婢日日颂佛,只望小姐安然无恙。”她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泣得厉害,就这一段话,断断续续还口齿不清。我的手轻轻落在霜花的肩,拍了拍,示意安抚,“无碍的,这不平平安安的么。”能离开鸿胪寺,重见明媚的阳光,我深谙,这跟迟暮北脱不了干系。
聂舒影瞎了?
我形如木僵,呆愣当场,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怎么可能会瞎,那毒药不致命的!
“小姐,喝汤。”霜花盛上一碗热汤在我手边,浑不在意,“依奴婢看呀,不是那疯女人扯谎,就是姑爷夸大其词。”
傅家不想教我安生,万幸我买了好两把锁头,将院门紧闭,不然呐,傅恒玉此时早就长、驱直入,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了。
莲藕汤炖得软烂,入口醇香。
“开门!靳蓉,你躲在里面做什么,缩头乌龟!”
傅恒玉仍在院外叫嚣,我餍足之后放下碗筷,骤然听院门‘嘭’地一声破开,霜花收拾碗筷,怔住了,“小姐!还真是官兵啊!”
来的是鸿胪寺捕快,手持逮捕文书。
傅恒玉嫉恶如仇对那些人说道,“就是这恶妇,虽是我妻子,却满腹恶水,各位官僚尽管抓去,好生折磨!”
难不成,聂舒影真的瞎了?
我心惊不已,枷锁铁链扣上了我的手脚。
被带出傅家的时候,杜若正抱着小女儿守在府门前,她好整以暇地审视着我,眼底淬了毒,似乎还带着些许胜利者的洋洋得意。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是这种方式离开府门,在他们看来,还真是与落水狗无异。
鸿胪寺的牢房处于地下,阴暗,吵闹。
但凡是个人都得喊冤,若鸿胪寺里逃不出去,送押大理寺,那可真就是等着去见阎王爷。
“大人,她便是傅小将军那位夫人。”狱卒领进一位中年男子,他着着浪潮惊涛的深蓝色官服,干瘦的脸紧绷着,看向我的一眼,冷然且肃穆。
我不认得他,但也差不多能分辨出,此位便是礼部尚书,聂舒影的爹爹。
他伫立在牢门前,阴寒的目光死死盯着我。
我亦在看他,目光相接,我虽蓬头垢面,却镇定自若,“不是我害的。”
他居高临下的瞥着我,长须之中的唇瓣蠕动,“你爹当年也是这般说词。”
“贵夫人已是油尽灯枯,饶是神医,也回天乏术。聂大人莫不是以为医者,乃救世普渡的菩萨不成?”我忍俊不禁,本以为是聂舒影钻牛角尖,不承想,贵为尚书的这位朝廷命官也如是狭隘。
“本官奉劝你一句,认罪画押,省得皮肉之苦,京城百姓皆是证人。”他不接我的话,拂袖在后,“本官定会在御前请命,哪怕不能将你打入天牢,也要以你的眼,赔我女儿的眼!”
确实,白日里那么多双眼看着,看着我和聂舒影发生争执。
可我的药,怎么会……
忽而我想起了傅恒玉急不可耐敲院门的一幕,后知后觉暗叹不好。
我在算计着傅家,傅家何尝不在算计我?
是我太疏忽大意!
往后的两日,我在鸿胪寺牢狱之中,吃着比石头还硌牙的饭菜,睡着石板床,不能沐浴,连洗脸梳妆都是奢望。
以至于,仅仅两日而已,我已邋里邋遢,全身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馊味。
“靳蓉,有人来探望。”
狱中烛火摇曳,男子一袭锦白的长袍缓步来,他的脚似乎灌了铅。
朝如白雪的他,怎么来这种腌臜之地。
我心一沉,不敢直视迟暮北的面容,背过身。
“蓉儿。”
他低沉的声线唤着我的名字,“聂大人以死相逼,你可知事态严重?”
死了妻子,又瞎了女儿。
换做我是聂大人,自然也疯魔。
“你不必来的。”我不愿教迟暮北见我这副模样,低着头,摩挲着手里一根稻草,“你……考虑一下,我答应你的,终究是要食言了。”
这两日,我行动不便,被鸿胪寺拖来,累了躺,醒了坐,双腿双脚早已麻木。
我想,陛下念及我爹的恩情,必然是不会要了我的命。
只不过,就如聂大人所言,我这双眼怕是保不住了。
又瘸又瞎,还是个下堂妻,我知迟暮北不嫌弃,可我心里如何过得去这道坎。
往常的迟暮北总在步步向我靠近来,我怕听他恳切坚定的话。
出乎意料的,身后的迟暮北沉吟片息,却回了我一个字‘好’。
我全身一僵,胸膛里,似乎被什么骤然挖空了。
地牢里,依旧是那些犯人的哭嚎,我未曾回头,我不清楚迟暮北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一副神情。
他久久立在牢门前,约莫有半盏茶功夫的死寂。
我手里的稻草折了又折,终是经不起我的折腾,断了。
“蓉儿,你要保重。”
他说了这一句,我耳边,他离开的脚步声那样清晰。
不要……
别离开我。
我的心骤然沉入谷底,猛然回首,视线里,只余男子挺拔如松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微弱烛光里。
迟暮北……
我一瞬不瞬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喉咙如同失语了一般。
仇还无以得报,难不成我的人生……只能这样了?
恍恍惚惚又是三日。
我等来的,竟是无罪释放的消息。
狱卒打开了我的镣铐,冷言冷语,“走吧。”
“走?”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霜花泪眼婆娑跑过来,再相逢,就牢牢地抱紧我,“小姐,您受苦了!”
我被她勒得难受,却未将她推开。
霜花像个孩子,哽咽着对我诉苦,“你被抓走了,奴婢无计可施,傅家那些人,竟摆了一桌子,好吃好喝,谈笑风生。奴婢只得去求迟大人,这几日他们也不让奴婢进鸿胪寺,奴婢日日颂佛,只望小姐安然无恙。”
她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泣得厉害,就这一段话,断断续续还口齿不清。
我的手轻轻落在霜花的肩,拍了拍,示意安抚,“无碍的,这不平平安安的么。”
能离开鸿胪寺,重见明媚的阳光,我深谙,这跟迟暮北脱不了干系。
我啊,又被他救了一次。
只是,大抵我是个麻烦,他乏了,累了,不愿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了罢。
日头暖和,却暖不了我冰凉的血液。
“他做了什么,才让尚书大人愿意放过我?”
沐浴时,我问霜花,霜花却只管将我的脏衣裳卷起来,“迟大人多大的面啊,只要动动嘴皮子,苦难都能迎刃而解。”
霜花不曾直视我的眼,匆匆忙忙去扔衣裳。
我心中狐疑,大殿之上怕是已惹陛下不喜,而今迟暮北再为我求情,他的仕途还能顺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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