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时,一位身上穿了件黑色羽绒服,脸戴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垂头挨骂的男孩站在向风面前。他像没脾气,静静的听向风的每一句,不管有多难听,他都没有说话。对,是男孩。那人眼睛,纯粹而明亮。宁遥以前谈合作,在本书上观察过眼睛,那人的眼睛钝圆,眼长较短,微微内双,是一对典型的杏仁眼。她记得书上说过,有这样眼睛的人通常很有故事,爱一个人时,隐忍的眼神像春水,隐忍到极致时,单纯无害的眼睛,就会变成欲望的载体。
大雪未化,春雪将来。
宁遥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紧握她的化验结果。
胃癌晚期四个字深深刺入她的心尖,就像外面的雪,快速的,不费吹灰之力的冻结了原有的生机。
身旁的包响起来,宁遥顾不得过多伤感,低下头打开包拿出手机。
电话是助理向风打来的。
宁遥闷声接听电话,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
“不是。”向风大喊“出事了。”
“怎么了?”宁遥皱眉,向风反应太过强烈,揪的她跟着慌张。
向风听她语气不太正常,态度弱下来些,意识到有些太突然“你看完朋友没?现在方便讲话吗?”
“你说吧,方便。”
“你做好心理准备。”
宁遥嗯了声。
“你的车被撞了!”向风惊诉道。
宁遥大脑飞速运转“车被撞了?”
“对的。”
宁遥没有急,眉毛舒展又皱起“车不是停在地下停车场吗?”
“是啊。”向风态度稳稳的。
“那好好的为什么会被撞?”
“你看完朋友了吗?方便的话下来再说吧!我一时半刻说不清。”
宁遥听他这句话就觉得不太妙,试问他“我刚提的车,不会残废了吧?”
向风说“你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宁遥应下,挂断了电话。
回想两个小时前。
他们刚见完一位客户回家路上,宁遥收到医生发来的消息【化验结果出来了,你来医院一趟吧。】
宁遥着急得知结果,骗向风要到肿瘤医院看个朋友,等到停车场,宁遥又以朋友不方便见陌生人的理由,让向风在停车场等,一直折腾到现在。
宁遥把手机放回包里,看了眼化验结果,她认为,这不是一个可以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拿起报告将它卷成一个立体的零字,强行塞进包里。
从椅子上站起身去到卫生间。
补了个口红,脸有了血色,理好发型,装作一副与正常人无恙的模样。
离开卫生间。
此刻接近九点半,还没从新年的余温里出来,又天寒地冻的,人少的很。
电梯从楼上下来,宁遥进到电梯摁了负一楼,心思沉到谷底。
这事要重述到半个月前。
宁遥胃疼不是一两天的事,从去年开始就疼的厉害,但她有胃炎,就误以为是胃炎犯了,从来没有当回事。
大年初四,宁遥今年过年依旧没有回家,一个人在赶一幅设计图。
午饭时,她闲来无事,喝了点酒。
胃就开始痛,她依旧没当回事,一直疼到站不起身,她才感到了不安,熬过那一阵,她开车去了医院。
先是在市医院做的小检查,医生虽没直言,但却让她去肿瘤医院查查。
宁遥就意识到没有那么简单。
次日到肿瘤医院,负责检查的是她曾经大学的一位同学,同学很直白的告诉她“让叔叔阿姨过来一趟吧。”
宁遥婉拒“告诉我就行,他们没有空,都在出差,我受的住。”
医生委婉道“80%的几率是胃癌晚期,至于是不是最恶化的情况,需要等另一个化验结果出来。”
宁遥有这个承受心,
她漠然“要等多久?”
医生说“到时候我通知你。”
那天起,
宁遥就背负这样一个定时炸弹。
今天,
这颗定时炸弹卸下了,却炸开了。
医生含蓄告诉她“以后的日子好好生活,别再那么辛苦,开心最重要。”
宁遥淡问“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说“少则半年,多则三年。”
宁遥沉默,意料之中。
医生提醒她“放平心态,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有需要就来找我。”
宁遥道了句谢,起身离开。
至于医生说的心态好,她当然明白这个含义,自古以来,心强大则命大。
心态崩掉的话,人自然会崩掉。
宁遥问过患病的原因:
医生回答是“你长期熬夜喝酒抽烟,什么坏习惯都占,再加上平时工作压力大,全是生病的原因。”
这点,宁遥无法否认。
从初中起,坏习惯就没断过。
小时候是叛逆,现在是事业所迫,
在建筑设计这行,本就男性吃香的职业里,她自然免不了喝酒签合作,抽烟缓解压力,熬夜赶工程。
来到地下车库,温度瞬间下降。
宁遥不得已紧紧身上的玫红色皮衣,始终没有精力去思考车的事情。
化验结果的事情,要比车重要。
宁遥陷入迷茫中,以前计划的很多事情大多需要重新安排。
车库人少,她走的轻,有些声控灯根本来不及反应亮起来,人就走了。
脚步一拖一拖摩擦在地面上,听见了说话声,她放空的状态被拉回现实。
右手旁是自己的汽车,她站在车头,眺望车尾处传来的声响。
不见人。
她侧身从两辆车的缝隙中穿过。
抬起头时,一位身上穿了件黑色羽绒服,脸戴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垂头挨骂的男孩站在向风面前。
他像没脾气,静静的听向风的每一句,不管有多难听,他都没有说话。
对,
是男孩。
那人眼睛,纯粹而明亮。
宁遥以前谈合作,在本书上观察过眼睛,那人的眼睛钝圆,眼长较短,微微内双,是一对典型的杏仁眼。
她记得书上说过,有这样眼睛的人通常很有故事,爱一个人时,隐忍的眼神像春水,隐忍到极致时,单纯无害的眼睛,就会变成欲望的载体。
宁遥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耳畔叽叽喳喳向风的谩骂,很毁气氛。
“行了,别吵了。”宁遥打断道。
向风那嘴,就是个机关枪,普通人根本骂不过,怪不得男孩不讲话。
向风回头,快步跑到宁遥跟前,不服气的指控“宁老板,你终于来了,我跟你说,就是他撞的你的车!”
宁遥走过去,看了一眼车的情况。
车尾左侧灯的玻璃被撞碎了,摩下来一大片的漆,险些撞到车牌,她的车是红色的,那一块擦伤显得特别碍眼。
紧挨车尾的地面上躺了一辆绿色的电瓶车,那辆电瓶车是平城常见的,几乎家家户户人手一辆,看不清伤的具体如何,但倒车镜碎了一地,指定不轻。
宁遥的目光从车转移到向风的身上,语气很是烦躁“这什么情况?”
向风怨劲很重,伸手指着男孩“就是他,他撞的,真的是气死我了。”
宁遥挑眉“我要的是原因。”
向风挠挠头,解释道“他说他着急上楼看朋友,想从这走,但对面也来了一辆车,他为了给人家避让,没有刹住车,然后斜到了咱车上,就撞了。”
宁遥沉默,没有表达一句意思,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路,这条路窄的很,最多可以三个人并排走,但会有人为了方便从这里骑车到尽头快一步坐上电梯。
“所以那个人呢?”宁遥转了一圈,在场只有他们三个人。
向风继续道“他说他给人家让了车,人家直接就走了,哼,要我说什么也不是,就是又懒又眼瞎!”
宁遥抬眼质问“骂够了没?”
向风还要继续的谩骂卡在喉咙里冲宁遥傻笑“我这不是替你打抱不平。”
宁遥冷漠“犯不着。”
转身走向男孩,没有笑意,很冷很淡“你不打算讲讲吗?”
男孩声音低沉,透着些干燥,像是在感冒中,他拉下口罩,伸出手来“这位女士,您好,您就是车主吧?”
宁遥看他摘下口罩,扫了一眼。
男孩眼眶深邃,下颚线很刘畅,眉毛微弯,饱满的杏眼,鼻子深邃而立挺,面中饱满有肉,下巴的一部分藏在围巾里,分析不出来下巴的线条,露出一半的薄嘴唇,清纯中又藏有攻击性。
她微笑示意,与他握手“你好,我是车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男孩象征性的笑笑,收回手“你朋友说的对,确实是我没有刹住车撞上的您的tຊ车,这是我的责任,我全承担。”
宁遥点点头,没有吭声,余光向下,男孩的手腕上有几处擦伤,里面应该是一件白色卫衣,露出来的袖口被血迹弄的这一片,那一片。
“你伤没事吧?”宁遥关心。
“没事。”男孩摇头,站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下,眼里的情绪复杂多变。
宁遥猜测,他没二十五岁。
在他身上,她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恍惚间,她有些酸涩。
四年前她和他此刻差别无二。
宁遥打了个哈欠,言归正传,今忙了一天,还刚确诊,也挺疲惫“车尾巴左灯全坏了,你说说你的看法?”
“我都可以。”他的声音重新稳起来“你是打算走保险还是私了呢?”
宁遥手扶下巴,饶有兴趣“私了的话,你能给多少?”
“你说个数,我看看。”
宁遥眯起眼睛,在脑海中估价,最后得出结果“一万?”睁眼看他“一万块钱怎么样?你觉得行吗?”
在旁的向风先不乐意起来“一万块钱?你开什么玩笑,这太少了吧。”
宁遥推开向风“一边去。”继续追问男孩“一万块,你可以吗?”
他在思考片刻“可以是可以,但我现在身上没这么多,能不能缓几天?”
宁遥猜到会这样“那有多少钱?”
男孩拿出手机“三千左右。”
宁遥说“那你转我三千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男孩上前,站在宁遥对面,凝视她的眼睛,主动问了第一句话“钱我给,责任我也担,但我有句话想说,你能不能听听?”
宁遥疑惑,皱起眉头“什么?”
“你刚才应该听见了你朋友是如何指控我的。”男孩不慌不忙的说,丝毫没有害怕宁遥之意“你比他讲道理,我希望你可以让他给我道个歉。”
宁遥僵住,真的好没面子,翻给向风一个白眼“去跟人家道个歉。”
向风“不是,你让我跟他道歉?”
“要不然呢?”
向风错愕“凭什么?我刚才说的明明就是事实,为什么要道歉?”
宁遥眼眸锋利,语气依旧平淡“你又不守规矩了是不是?”
“宁老板,有这个必要吗?我刚才说的也不无道理,像他这种穷屌丝一辈子也买不起这辆车。”向风不爽,难听的话语无伦次的从口中出现。
宁遥抬眼端量他“你要是再这样没有轻重乱说话,你可别怪我。”
向风拳头攥紧在一起,注视宁遥不留情面的模样,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宁老板,你有这个必要吗?”伸手指向男孩“就为个这屁事,你这样对我!”
宁遥态度漠然,一字一句道“有必要,向风,你知道的,我的规矩就是凡事一码归一码,他撞车自然是他的不对,但你人身攻击你也有错!”
向风与宁遥对立,男孩站在宁遥面前,车库很静,只有他们的争吵声。
男孩稳重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他也没有想到,宁遥竟然会为自己的提议,如此【大义灭亲】
向风嘴唇紧绷,退让与不退让的情绪夹在胸口,他气,气到眼冒金星,气到甚至有动手去打男孩的欲望。
但所有的情绪都在宁遥那永远绝对坚持的规矩下化为泡沫。
向风深吸一口气吐出,再吸一口气息,憋在腹腔,双手紧攥裤缝,不情不愿的走到男孩跟前低语“对不起。”
简短的三个字低到没有声音,向风几乎要把整个脑袋埋进围巾里。
男孩眼睛眨了两下,没说原谅,视线放在宁遥身上,久久不曾离开。
宁遥没有替男孩表态,双手插在兜里,静静的等待属于他人的原谅。
向风站在夜里,没有听见原谅的话,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句比刚才服气了很多很多。
男孩的精神回归正常,眼睛依旧在宁遥身上,他开口道“钱转给谁?”
宁遥吐出气息,她也并非真的要与向风过不去,叫道“向风,收钱。”
“干什么叫我收?”
“不要?”宁遥质问。
向风就乖乖的掏出手机,把手机伸向男孩跟前“要要要。”
男孩下意识扫了眼那个淡漠的女人,但没多嘴,低头扫了付款码,在屏幕上输入密码,他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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