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晚绛和阮娘坐在摊开平放于桌面的喜帖前,两两无言。良久,终是阮娘喟然开口:“女君当真要与郎君赌气,去两府参宴?”白日她和凌央吵了那么大动静,因何事争吵,隔了十万八千里都能听清。凌央警示在前,霍府帖子在后,阮娘以为她不会违了凌央的意愿,没想到她还是接下了。阮娘只当她在和凌央赌气,凌央越不让她做的事,她越要去做。这样一来如何是好?二人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拉近了关系,转眼,又要回到原点了。
她何时又与温峤亲近了?
温峤身为医者,与病患多说几句话又如何呢,凌央不知感恩就罢了,没来由地大动肝火,难道就——
霍晚绛立刻明白了。
他不高兴,不是因为温峤送了自己一包酸梅干不高兴,而是因为他的心上人,马上就要和他的弟弟成亲了。
凌央这是借着温峤的事,在暗发怒火。
霍晚绛忽然有些看不起他,男子汉大丈夫,心上人另嫁他人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若当真心情不好,大可直说,甚至痛哭一场都行,何必找她的茬。
她埋下头,没再理会凌央,专心搓衣服。
凌央被她这副逃避态度气得双唇发白。
温峤来历不明却屡献殷勤,她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他多问几嘴、多加提防又不碍事。
偏偏她没心没肺。
蝉声一片,聒噪不休,凌央索性闭上双眼养神,懒得与她多计较。
清风拂面,配以她搓洗衣物时“唰唰”的节律声传进耳中,倒也助眠。
只是一安静下来,他就没法不去想霍素持的婚事。
她这么快就要嫁给四弟了,这事在他预料之内,但他以为至少要再隔好几年。
从阮娘那里,他知晓了素持不为人所知的一面,甚至是和他认识的素持完全不同的一面,动摇了他的信念。
可多年感情,岂是朝夕之间能轻易消散?
奈何他得知的瞬间,心里竟没有想象中的无限惆怅,感慨是有,但也不多。
婚事除却霍府手笔,必定有禹璃一行人参与,这群人夺嫡继位之心已昭然若揭。
让他更惊奇的是,晋帝居然能默许这桩婚事。
这可不符合“父皇”的一贯作风。
凌央很快断定,唯一可能就是晋帝的身体当真不行了,改立四弟为储之事由不得他再犹疑。
他这样刻薄寡恩、冷情冷性的人,也会因杀妻害子而垮了身子、伤了心脉?
可笑。
须臾,霍晚绛搓衣服的声音忽然停下。
凌央睡意消散,睁开眼,只见霍晚绛对着盆里的衣物出神。
他随身佩戴的荷包被她翻找了出来,漂在水面上,她静静盯着,若有所思。
那个荷包意义不凡,是霍素持亲手绣了送给他的,他从十四岁一直佩戴到现在。
在他最春风得意时、在他率兵谋事时、甚至在他水牢受刑时他都没取下来……这个荷包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见证了他所有悲欢离合,从未离身。
霍晚绛拾起荷包,放在日光下仔细端详。凌央不知她意欲何为,微眯着眼看去,荷包上骤然破了一个洞。
显然,是方才跟着衣服一块搓,搓坏了的。
凌央顿时怒火中烧:“霍晚绛!我有说过允许你碰我东西吗?”
霍晚绛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一哆嗦,心脏都在扑通跳个不停。
她张大嘴,同样不服气地回瞪凌央,恨不得自己能多长几张嘴狠狠回击他。
不就是霍素持送的一个荷包吗?他至于这么狂躁?一听说她要成婚的消息,他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看不到自己顶着高温在烈阳下给他洗衣服,他看不到自己搓得双手通红,看不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他眼里只看到了霍素持和赵王那桩婚事!
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又不是故意要破坏荷包的。
霍晚绛又委屈又难过,重重地把荷包扔回盆中,起身就要跑开。
他的衣服,从今往后谁爱洗谁洗吧!她再也不会帮他了!
“霍晚绛。”凌央在她经过时,再一次开口叫住她,甚至伸手去勾她的腰带,“我警告你,霍府若是派人给你送帖子,你不准接。霍二娘子的喜酒,你更不能喝。”
勾腰带放狠话这一招对她百试百灵。
但他忘了,他不是太子了,霍晚绛更没有听命的必要。
……
入夜。
霍晚绛和阮娘坐在摊开平放于桌面的喜帖前,两两无言。
良久,终是阮娘喟然开口:“女君当真要与郎君赌气,去两府参宴?”
白日她和凌央吵了那么大动静,因何事争吵,隔了十万八千里都能听清。
凌央警示在前,霍府帖子在后,阮娘以为她不会违了凌央的意愿,没想到她还是接下了。
阮娘只当她在和凌央赌气,凌央越不让她做的事,她越要去做。
这样一来如何是好?二人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拉近了关系,转眼,又要回到原点了。
霍晚绛揉了揉酸乏的眼皮,没想到连阮娘也觉得她是故意为之。怎么,她心眼子再小能小过凌央么?
阮娘忧心忡忡:“女君听我一句劝,上回咱们和霍家闹tຊ得那样难看,你单枪匹马去赴宴,保不齐又要被为难。”
霍晚绛缓缓比道:【连你也觉得我无知幼稚?我只是哑,并不是傻,这些后果我都心知肚明。我们日日被困府邸,对外界变化一无所知,更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一日不能获悉长安要闻,我的心便一日不安,做人总要未雨绸缪。】
这段时间过的日子,表面上虽无风无浪,但她常常会做噩梦。
梦到晋帝反悔,要杀凌央,要她和阮娘跟着陪葬。
她能不害怕吗?为此,任何能让她打探消息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哪怕大概摸清晋帝近日的脾气,也是无害的。
若真有梦中这一天,霍晚绛知道,天子之怒面前,做什么改变也无济于事。
那些话不过是比划出来安慰阮娘,也安慰她自己的罢了,她只求现在的日子能夜夜有好眠,到时候也走得不痛苦一些。
阮娘得知她所想所念,一惊,随后大喜:“原来女君思虑甚广,倒是我目光短浅了。郎君那里,要不要我去解释清楚?他正在气头上,连晚饭都没用。”
霍晚绛摇头:【他爱怎么样就随着他去,他现在正难受着呢,别去招惹他,免得连你一块咬。他今日动怒,荷包不过是个引子罢了,等赵王大婚,往后更有得他难受了。】
另一边,凌央同样辗转反侧。
于问适时提醒他:“郎君,既然您关心女君,我就跑腿去提点一二吧。”
凌央哂笑:“她那个猪脑子,眼中只看得到情情爱爱,不愿意听话就算了。等她栽在男人手上吃了亏,有的她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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