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日除了跟三生下棋,便是在书阁中看书,甚至还端着鱼食坐在那池子边上喂那些“鱼”,每日路过那道院门,却从来没踏进去过。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林无疾跟阿朝讲的。“要我说,你这师父这甩手掌柜党的彻底,亏你对她那么好,她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想当年,义父那么忙,每旬日也要来陪我们练练剑,说说话的,她一天什么事也没有,也不说来看看你,还不如……”“够了。”,林无疾话还没说完,便被阿朝打断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人没醒的时候,你每日自己吓自己,半步都不敢离开那屋子,如今人醒了,你倒是像个甩手掌柜似的,不管了?”
三生葱白的手指捏着黑子,边说,边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宋浮白坐在他对面,指尖把玩着一颗白子,随意地落下,眼看着,这盘棋已是黑子的天下,“我输了,再来一盘吧。”
三生看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天色已晚,你与我下了一日的棋,未赢半子,还要下?”
宋浮白看也没看外面,只淡淡道:“什么天色已晚,这天色或早或晚,不都在你一念之间。不如你让天重新亮起来,我们从头开始。”
三生慵懒地靠回自己的椅子,“日升月落,天地恒常,我怎好轻易改变。”
宋浮白将自己手中的棋子随意丢弃在棋盘上,将棋局扰得一团乱,手不自觉地搭在桌上轻点。
明显,她的心绪半分不在这棋局之上。
“既然担心,何不去看看。”
宋浮白:“不了,我一个将死之人,本不该有太多牵绊。”
三生笑道:“那看来,你这徒弟之伤,和三生镜中的此生路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恐怕也不感兴趣了。反正你都要死了,知道那么多,没好处。”
三生气定神闲地挥了挥衣袖,桌子上的棋盘与棋子消失不见,转而两壶清酒,配上两只轻透的白玉杯,落在桌上,“既然你无事,又无心棋局,那干脆陪我喝两杯,这可是我窖藏数十年的好酒,便宜你了。”
宋浮白抬头望向三生,“不了,你自己留着享用吧。”,说罢,挥袖起身,漫步离开,没多问一句。
这个时辰,他们应该都睡下了。
她像一缕幽魂似地行走在三生楼的青石板路上,走到院子门口时,侧身朝着隔壁看了一眼,灯已经熄了。
她的脚步没有停留,收回视线,回了自己院子。
从三生镜里出来了一旬日,阿朝还是夜夜被梦魇所惊,每每从梦中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
前些日子因结界所受的伤未好,又入了三生镜,以至于休养了数天,他依旧周身灵气虚弱,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得躺着。
终日躺着,无事可做,他便让秦枫替他找了些随笔杂记,打发时间。
林无疾进来的时候,阿朝正靠在床上看书,听见门口有动静,眼神便转了过去,看见是林无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又将目光落在了书上。
“看见我就这么失望?”,林无疾大剌剌地进来,走到阿朝床边,一把拿过他手上的书翻看起来,“湘行散记,这么无聊的东西你也看得进去?”
阿朝懒得理他,双手搭在身侧,“你来干嘛?”
“我来看看你啊,你到底是干嘛去了,受这么重的伤。那天三生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搞得满身都是血,要不是我的灵药,你差点儿小命交代出去。”
阿朝面色淡淡的,“多谢。”
“不谢,你赶紧跟我说说,你到底去干嘛了?”,林无疾抓心挠肝地想了这几日,今日非得好好问问。
“你要是没事干,可以去书阁转转,听秦枫说,里面有不少失传的剑谱。”
林无疾一听,果然心动,“我天天在楼里,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书阁?”
阿朝没回答,冲着门外叫了一声,“秦枫。”,秦枫几乎在顷刻间出现在他眼前,“你带他去书阁看看吧。”
秦枫随即冲着林无疾道:“林公子,跟我来吧。”
林无疾也不傻,一下子就看出阿朝的意图,“你每日闷在这院子里在等谁啊,不是我说,你这师父还真奇怪,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日日都在此,你现在醒了,她倒没影儿了。”
阿朝转头看他,眼睛亮了一下,“她来过?”,紧接着,似是又觉得自己此举失态,又低下头,“她生气了?”
林无疾摊摊手,“谁知道呢。”,说着便跟着秦枫出门去了,没等阿朝继续开口追问,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阿朝手里拿着被林无疾扔下的湘行散记,面无表情地靠在床头,眼神却不自觉地朝着门口打量,可那里却再无任何动静。
他只能将一本本无聊的书册,扔在床边,至于看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阿朝的伤养了足足半个月,宋浮白一眼都没来看过。
她每日除了跟三生下棋,便是在书阁中看书,甚至还端着鱼食坐在那池子边上喂那些“鱼”,每日路过那道院门,却从来没踏进去过。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林无疾跟阿朝讲的。
“要我说,你这师父这甩手掌柜党的彻底,亏你对她那么好,她这人怎么没心没肺的,想当年,义父那么忙,每旬日也要来陪我们练练剑,说说话的,她一天什么事也没有,也不说来看看你,还不如……”
“够了。”,林无疾话还没说完,便被阿朝打断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林无疾不忿地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她这么冷漠,你跟着她做什么,还不如回清风门来……”
“别说了!”,阿朝的声音猛然拔高,将林无疾吓了一跳。
小少爷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吼过,立马便扬起下巴,“哼,不说就不说,你吼什么吼。”,说罢,转身就走,“小爷有的是事情做。”
这三生楼里玩意儿多,只有林无疾想不到的,没有不能玩的,抓鸡斗狗,上山下水,林无疾每日带着秦雨玩儿个遍,更不提还有书阁里那些稀世的剑法,虽说大部分都是残卷,但也足以让林无疾看个爽快。
夜幕降临,宋浮白照常从三生的院子里回来,她熟门熟路地冲着阿朝的院子看了一眼,见那里一片漆黑,便抬脚向前推门。
谁料想,竟被人抓住了胳膊,她大惊,当即挥袖甩开,“谁!”
“师父,是我。”,阿朝站在门边的阴影里,宋浮白自然没看见他。
“你怎么在这?”
阿朝从阴影中走出来,月色照在他身上,将他的面色衬得有些发白,“我……我来请罪。”
宋浮白面色倏地沉下来,与阿朝相对而立,“何罪?”
阿朝凝视着她,说:“徒儿不遵师命,私自入了三生镜。”
“你还知道来认错。”,宋浮白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神情严肃,比过去阿朝犯错挨教训的每一次,看着都更冰冷些。
他有些不敢看这样的眼神,只好敛下眼睑,当作看不见。
宋浮白见他不回话,继续开口道:“三生镜是神器,你不过肉体凡胎,还有伤在身就敢随便乱闯,你既知错,为何明知故犯,在你眼里,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若你半点不在乎这条性命,当年我又何必救你。”
宋浮白的气憋了许久,如今一开口,实在无情,每一个字都像针似地扎进了阿朝心里,连同这些天的不闻不问,都让他难以承受。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阿朝着急开口解释,那种种因由却又纷纷化作石头,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只是放不下那些仇恨,放不过你自己。”,宋浮白替他补全了后半句。
她抬眼看着少年,被仇恨包覆,侵吞的感觉,没人比她更懂,仇恨是把双刃剑,每扎向你的仇人一分,便也扎向自己一分。
她早已经无可选择了,可阿朝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她不想他背负着这些仇恨活着,会很辛苦。
“师父,对不起。”,阿朝垂下头,不敢看宋浮白,更无法开口解释,他那些难以言说的私欲,只能认下宋浮白的这份误解,毕竟,那也不是全然错误。
阿朝丧气地站在她面前,身形消瘦,明明高出她很多,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却总是乖顺的,叫她刚刚狠下的心忍不住动摇。
他刚刚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她又何必相逼。
反正她活着从三生镜里出来了,后面还有时间,教孩子嘛,得慢慢来。况且,若她猜得不错,阿朝的仇人多半就在清风门。
如今清风门牵扯着宋墨染,在她死之前,总有机会替他报了仇,雪了恨tຊ,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阿朝也会重新开始。
思及此,宋浮白脸上的厉色渐消,但又想摆着为人师的架子,不肯轻易低头,只好背着手道:“夜深露重,你重伤初愈,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宋浮白转身欲走,没有看见那双想要拉住她衣袖的手,最终只握了满手空空。
宋浮白来去如风,阿朝看着自己空荡的手心,苦笑一声,明明来的时候想了很多要说的话,明明想好了的,却总是没机会说,也难说出口。
等阿朝的伤彻底痊愈,宋浮白便准备向三生辞行,他们已经在三生楼耽搁了太多时间。
就在阿朝养伤期间,她下在胡光身上的追踪符也被触发。
他们猜得不错,那人果然跟清风门脱不了干系。
他在启平镇杀了胡光后,又连续辗转了几个城镇,最后才回到清风门。只是清风门中的幕后黑手修为不浅,那人刚到清风门没多久,追踪符便失去了效力。
何况,那日宋浮白在三生镜中,已经探明了,那些被胡明所杀之人的魂魄并没有入轮回,一定是被人困住了。
而这世间,能抽人魂魄的,只有神器,无尽灯。
“三生,你说这世上,会不会不止一盏无尽灯?”
原本宋浮白以为那胡明手里的,不过是世人仿造出来的假神器,可入了三生镜,她的想法变了。这世上何为真,何为假,那胡明手上的灯只凭一个虚影便能吸人魂魄,若说它就是无尽灯,又有何错?
三生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转而笑道:“这神器自上古流传,本就只有寥寥,更别说散落人间的,无尽灯又不是地里种的萝卜,想要多少有多少。要是神器那么多,我这三生楼,也不必被世人奉若神明了。”
“也是。”,宋浮白沉吟,若不是无尽灯,难道这世上还有别的东西能吸人的生魂?
她又想起孟晁手中那个能收容魂魄的聚魂匣。
“我还听说,这兽山上有天恒玉。”
三生将手上棋子朝着宋浮白掷过去,“要走快走,我这可不是什么勾栏茶社,买卖消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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