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里,大半的人都见过我的字。萧牧野将账本递过去,迫切地要一个答案。“是王妃的字,”祁叔看过之后还给他:“当初铺面的掌柜怕理解错意思,特意问过王妃。”他回忆着当初的事:“王妃当初说,这个封号寓意很好,四年前王爷身体未恢复,她每次写这两个字的时候,便都区分开,当是替王爷祈福。”当初我确实是这么说的,但如今我满心仅剩涩意。现在这副表情有什么用,我与他不是相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四年,一千四百个日夜。
我好奇他看见了什么,强撑着精神凑过去。
是城东蜀锦铺子的账面,我记得当初看,觉得有些问题。
年盈利的占比份额不对,于是提笔批注:应该是三成,长工月银冬月有涨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不对,我知道,萧牧野大约在看那个成字。
成安王的成。
批注我写正楷,一笔一画,成字的撇末尾有一个勾。
这是我四年来的习惯。
萧牧野像是以为他自己看错了,伸指在那小勾上刮了刮。
刮不掉的,是墨迹。
不过成字混在一堆字中间,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留意到。
看他这样,我就知道他想起那天,司珏说半道拦截到的那封,说是我给陆凝也的亲笔。
那不是我的亲笔信,就算像了八成,成字后面也不会有那个小勾。
萧牧野突然动作急迫地翻起账本,他在仓促地找东西——
更多的,我手写的批注。
但这本账本我只看了三分之一,需要批注的也不多。
即便是翻完了所有,他也没有找到第二个成字。
“司珏,司珏!”他厉声吆喝。
司珏不在,他去西郊山头还未归。
祁叔安排了下人打扫,又匆匆过来:“怎么了王爷,司珏还未回,外头下起暴雨,估计不好赶路。”
是不好赶路,还是事情棘手?
我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天,心沉到谷底。
萧牧野没理会祁叔的话,他挥开我妆台上物件,拉开我的抽屉,许多东西铺陈在眼前。
最上头的雕花小柜里放着我出嫁那日戴的头冠。
久没见天日,蒙了一层暗淡的雾。
我嫁入王府时,头冠上的东珠明亮白净,萧牧野从没见过。
那以后事务繁忙,我也再没拿出来看过。
原来四年的时间,东珠也会蒙尘。
即便我将它好好地收在柜子中。
铜镜里倒映出萧牧野的脸,他手拿头冠,低头凝视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看见他伸出手指在绒花上轻轻刮了一下。
绒花没有成亲时那样鲜艳的大红色,在他的手中黯淡无光。
如果不是萧牧野的表情太过冷淡,我会以为他是想将上头的暗淡擦掉。
但是怎么会,萧牧野向来对我不上心,更不会对我的东西上心。
他放了回去,转而去了我的书桌。
屋外的暴雨猛然往下落,刹那间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浇的垂下头,荷叶嗒嗒的响。
萧牧野的目光落在外头,诡异的安静。
雨下的太大,祁叔想将窗子关起来。
却被萧牧野厉喝:“别动!”
他这么执着,不知道院外究竟有什么。
一眼望过去,明明只有满目凋零和破败。
“王爷,您怎么了?”祁叔问了出来。
他是王府的老人,看着萧牧野长大的,我入王府的时候,下人剩的不多,他说什么也不肯走,说老王爷于他有恩。
对萧牧野,他鞠躬尽瘁,对我,他周到妥帖。
对萧牧野的担心也是真的。
“我....祁叔,”萧牧野摔在椅子里,不明白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空茫:“你见过她写的字么?”
自然见过。
这府里,大半的人都见过我的字。
萧牧野将账本递过去,迫切地要一个答案。
“是王妃的字,”祁叔看过之后还给他:“当初铺面的掌柜怕理解错意思,特意问过王妃。”
他回忆着当初的事:“王妃当初说,这个封号寓意很好,四年前王爷身体未恢复,她每次写这两个字的时候,便都区分开,当是替王爷祈福。”
当初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但如今我满心仅剩涩意。
现在这副表情有什么用,我与他不是相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四年,一千四百个日夜。
若是他稍微用心,就能发现这些显而易见的细节。
但萧牧野从没有发现过,他对我从未有过一丝了解。
萧牧野听完,坐在椅子上怔了一会儿,启唇时我看见他的唇色有些发白。
但我身上那种不可掌控的轰鸣和沉重又出现了,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然后萧牧野快速起身,出门拐进了旁边小一点的厢房。
这个屋子,是当初他中毒未愈我呆的最多的地方。
只是因为当初怕吵到他。
他从前带兵打仗惯了,戒备心重,睡眠浅,极其容易惊醒。
所以在恢复之初,我让祁叔将东厢也收拾了出来,当成是我的小书房。
大多时候,我在这里看医书,看账本,批阅商行的货单。
很多时候都需要劳作到后半夜,有一段时间我甚至直接宿在这里。
方才那本账本只是遗漏在妆台上,大部分的公事都在东厢。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进去,其实看东西很模糊,但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味令我倍感熟悉。
与主屋不同,这间屋子还是我离开前的平整。
就连桌面的砚台旁,也还搁置着那支我用了一半的笔,笔尖的墨水已干,架在墨台边,似乎下一刻主人就会回来继续使用。
旁边的书架虽然比不上萧牧野书房的大,可从上到下,医书填满了每一寸。
桌案边也是这些年我积攒的,有我签署名字的商约。
密密麻麻堆砌成山。
萧牧野似乎更不相信了。
哦对,他从不踏足这间屋子。
可能于他来说,妇人之事,大抵是些不上门道的东西。
我从未在他面前谈论过商道,也从不吐露医书难懂,更不会让他看见我伏案难眠。
也或许,在王府这四年里,我只有这张跟孟冬宁有七分像的脸能入他的眼。
其余的都不重要。
我恍恍惚惚被拽入屋中,耳中全是轰鸣声,听不清萧牧野是否有说话。
但他动作很急切,一页页翻开那些商约,又从书架上取了医书翻阅。
这个房内的一切,都像是曾经尘封在蚌中的,不曾得见天日的泥沙。
我觉得是沉浮难闻的朽木味道。
大概对于萧牧野来说,是难以下咽的木糠。
因为他的表情变得很吓人,应该是看到了更多的账本,而账本里有我的批注。
很多。
他不管内宅之事,不理商铺,都是我打理的。
成安两个字不会少出现。
证实祁叔说的,就意味着要打破萧牧野既定的了解。
他的脸色难看也是正常。
但我很累,我真的不想继续当个旁观者,每看一眼,就要压的我的脊梁骨弯下去一截。
太痛了。
突然,萧牧野抬手扫开桌案上所有的商约账本,面色狰狞地吼:“不可能!这些都是你们设定让本王误会的骗局!”
但纸张散落一地,一枚粉色飞出来,他又猛地扑过去,半跪在地将它攥紧在手心。
是一朵石榴花压成的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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