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忍痛割爱,”她抬起头粲然一笑,“得加钱。”陈南山没忍住敲了她一个脑瓜崩:“小道童,你祖师爷知道你这么财迷么?”挨了一个爆栗子的小七妹往里走,看到了正面朝大地作画的李昱白,脱了外袍,只着长衫的他,脚上穿着一双用笏头毬金带勾了花的靴子,她生平从未见过。“好看吧,有主的。”陈南山哼哼两声,等走到枯井边,他哎呦一声,差点吐出来。“想我堂堂从四品,这么点事还得亲力亲为,”他很郁闷,“为了大人,我着实是牺牲良多。”
叶伯文诚惶诚恐地跟在李昱白身后。
这……从三品的大京官都这么拼,衬得他这个外放六品小芝麻官是不是有点太不亲力亲为了?
他本来以为小郡王最多派人跟县衙的捕快仵作一起干活而已。
“服毒自杀的这对拍花婆子执的是越州府的路引,路引上叫田大力和田李氏,”他抹了把汗,介绍道,“但街道司有个青衫子认出了这男的,说他是本地人,叫翁小民,几年前曾在街道司下做过担金汁,嫌太累撂挑子不干了,后来一直就是个二流子。”
担金汁,说的就是收粪人,粪担儿,日出而息,日落而作,不但又臭又累,还日夜颠倒。
“这是翁小民的住址。”叶伯文呈上了卷宗。
李昱白接在手中仔细翻阅,又将那份路引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本朝的路引,在提刑司建立后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改革,路引上不但得有原籍籍贯、出行人数、当地官府盖押,还得有画像。
“给越州姓林的知州去信,问他钱塘县人是如何在他越州办下的路引。”李昱白低声说。
“是。”林武立刻领命。
叶伯文发了个抖,越州府正四品的知州大人,小郡王是半点客气都没讲。
他越发恭敬地说起了案情。
“另外,女拍花子田李氏从城门口逃走后,被人发现死在菜市街边,这里离翁小民家不远,都靠近庆春门一带。”
翁小民是个鳏夫,和他二叔住在一起,他二叔在街道司下干了十几年的老担金汁,前些日子说是发了笔小财辞工了。
这个土杂院并不大,还没靠近就有股让人没法忽略的臭味在鼻端萦绕。
陈南山用折扇捂住了口鼻,嘟囔了一句:“我竟然觉得这比小老七煮头骨的味道要好闻些。”
一个半大孩子,能在这样恶劣的臭环境里,练出那一手说得上是出神入化的本领来,很难得。
“难道这就是道心?”
李昱白照例将他的碎碎念当成听不见。
等仵作一推开小院,陈南山忍不住要吐了。
门开的瞬间,他不但眼尖的看到了院子角落里摆放着的好些粪桶淤桶;还看到了满天飞的绿头苍蝇乌泱泱的在院子中间的那口井边飞来飞去。
陈南山瞬间被恶心得头皮都在发麻。
叶伯文不得不身先士卒地走在前面,谁让这里除了仵作,他是品级最小的芝麻官,连小郡王的护卫都比他官大一级。
突然间黑影一闪,有什么朝他扑了过来,吓得他忙不迭的往后退。
林武迅速抽刀护在李昱白身前。
只见一只黑狗夹着尾巴,眼露凶光,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
见他们人多,这黑狗调转方向,小步跑到墙外跑得远远的,还回头看了一眼。
“叶大人请往右跨两尺落脚。”李昱白喊住了叶伯文,“别破坏了痕迹。”
他将外袍脱下递给林武,上前两步蹲在叶伯文脚边:“取纸笔来。”
叶伯文脚下不远处,有两道时隐时现的车辙印。
“这是那辆牛车?”陈南山惊呼,“那这里想必就是活人造畜的地方了。”
“让王汉带人,将院子里的污水沟清一遍,不要放过任何毛发。”李昱白半蹲着接过纸笔开始作画,没一会,他的纸上就出现了和地上的车辙印一模一样的花纹。
叶伯文一脚跨出了两尺远,率先进了院子里面,但他很快就面无人色的出了院子,声音很低的禀报说:“大人,我现在派人去叫小老七来。”
“井底下有具尸体,已经烂得没法看了。”
……
小七妹觉得,知县大老爷实在是太含蓄了,这何止是没法看,还没法闻。
她看着院子角落里的粪桶点头:“庆春门外粪担儿,书里果真不骗人。”
“书里还说了什么?”陈南山随口问。
“书里的地图说,这里前有东河,后有贴沙河,离庆春门不过十里地,离清泰门也算近。”小七妹说,“选在这里落脚,可以说是四通八达。”
如果不是周府大大的有钱,县衙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早早关了几个城门,田大力和田嫂子可能老早就混出城了。
“你对钱塘县也这么熟,常来这?”陈南山顺口问。
“哦,多亏了这本《临安志》,江南上八府、下三府应有尽有,”小七妹眼珠子一转,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摸出本书递过去,“在书局25贯钱买的,孤本,大人您初来乍到,想必也很需要。”
“我可以忍痛割爱,”她抬起头粲然一笑,“得加钱。”
陈南山没忍住敲了她一个脑瓜崩:“小道童,你祖师爷知道你这么财迷么?”
挨了一个爆栗子的小七妹往里走,看到了正面朝大地作画的李昱白,脱了外袍,只着长衫的他,脚上穿着一双用笏头毬金带勾了花的靴子,她生平从未见过。
“好看吧,有主的。”陈南山哼哼两声,等走到枯井边,他哎呦一声,差点吐出来。
“想我堂堂从四品,这么点事还得亲力亲为,”他很郁闷,“为了大人,我着实是牺牲良多。”
“所以大人您是没有随从么,其实我挺适合当个随从的。”小七妹自荐说,“有事本随从替你上。”
先抱住这个看起来亲民的大腿试试看。
但她很快也后悔了。
尤其是在仵作认命的下井后,她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扒在井口跟陈南山讲价。
“祖师爷慈悲,为大人分忧本是功德一件,有事随从上也没错,但若要我下这口枯井,得加大钱。”
绿头苍蝇在井口忙碌着飞进飞出,“嘤嘤嘤”的声音不绝于耳;还有充斥在鼻端散不去的臭味,简直是噩梦。
陈南山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赞同:“加钱已经不能弥补这种伤害了,得加官进爵才行。”
果然还是大人物有大志气,她格局小了。
……
她深吸一口气,将身子探进井里,阳光从井口溜了进去,一具已经腐烂得被绿头苍蝇包围的尸体映入眼帘。
捂在枯井底下的尸身,最终被拉上来的时候已惨不忍睹。
仵作首先确认了死因。
“大人,死者男性,高四尺五,死因是他杀。”
死者是被勒死的。
腐化严重的尸体上,还能明显的看到喉咙处有条绳子缠绕,深入皮肉……
至于死者是不是翁小民的二叔,就靠小七妹的摸骨捏人。
而在瘀水沟里,那个叫王汉的找到了一些猴毛。
田嫂子和假田大力翁小民,就是在这里把好好的千金小姐,造成了人不人猴不猴的“畜牲”。
小七妹觉得自己胸膛气血翻涌,除了恶心,还有兴奋。
这正是她来钱塘县衙的目的之一,借助官府的力量查。
而要借力,首先得让这些官老爷觉得自己有用。
所以她十分认真的问陈南山:“大人,这次的摸骨捏头,还有赏钱么?”
……
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就地煮头骨的时候,看起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李昱白,居然亲自下井勘查去了。
他比仵作和捕快在井底待的时间还长,在她差不多捏好的时候,这位神仙般的大人不但用画作还原了井底下的现场,还找到了一只银手镯。
“只有一具尸体,却有两个人的脚印。”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肯定的话,“脚长四寸有余,脚尖圆而翘,是双翘尖布鞋。”
“井底下曾有个女人下去过。”
“回县衙后,记得取田李氏的鞋拓印做个比对。”
这个大人看起来如谪仙,职责所在却做得相当出色。
而陈南山也再次对她表示了肯定:“小老七,别看你年纪小,这份摸骨捏人的手艺哪怕就是在京都,也是完全可以收徒了。”
小七妹很谦虚:“这种手感没法教,全靠自己领悟,雕虫小技而已,不及大人本领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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