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那时的头发还是黑色的,但是和现在的他一样健谈,每次一张口词句就不断的往外蹦,让人不知道哪一句是重点。“我今天不想喝药。”云老这几天换了药剂,新的药剂熬出来的中药汤汁,难闻又难喝,沈淙之难得的叛逆一回,他不想把自己变成药罐子。“那怎么行!”云老脸上出现罕见的严峻之色,“你要星星要月亮都行,唯独不能不喝药,你这小身板才刚刚好点,难道你想卧床养病?”
再见沈淙之,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那是在沈家的家宴上,也是苏羽翼第一次在沈家出席如此正式的场合,她被佣人带着,坐在了沈爷爷身边。
当她坐下的那一刻,苏羽翼就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那些人,她都不认识。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震惊于老宅里居然还有如此之大的用餐厅,十几张圆桌,几乎都坐满了人,不亚于他们小镇上办的酒席,但用的餐具、环境、甚至桌椅都无法与之匹敌。
苏羽翼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搜寻到沈淙之的半点影子,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还以为可以见上一面,即使不说话也是好的。
佣人们陆续上菜,用餐厅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端正的坐着,苏羽翼自然也不敢制造出任何一点噪音。
正当苏羽翼盯着正前方的清炖蟹粉狮子头,又摸了摸已经饿扁的肚子时,沈淙之从门厅处进来。
沈奶奶那张总是绷着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慈爱,甚至朝他招了招手,“阿堇,快来,就等你了。”
苏羽翼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急切的朝门口看去,沈淙之高挑清瘦的身影刹那间占满她的眼眶。
他的全身好像萃了冰,整个人清清凉凉的,犹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料峭如寒,少了一丝温度。
在沈淙之的眸子与苏羽翼对上之前,她迅速撇离视线,指尖深深的陷入掌心,一股矛盾在心里斗争。
直到沈爷爷略带高昂的声音响起,“吃饭吧。”用餐厅里才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淙之坐在沈奶奶的身边,和苏羽翼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这顿饭她吃的很拘谨,沈爷爷时不时会往她的餐盘里夹食物,她小口小口的吃着,上下唇几乎没离开过彼此,把细嚼慢咽这四个字演绎到极致。
不能吃太快,但也不能直接不吃,苏羽翼作为晚辈,不能第一个,也不能最后一个吃完,这是以前在老家,奶奶教过她的餐桌礼仪。
为了隐藏自己在餐桌上的尴尬,每次餐盘里的食物吃完时,不管是不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只要是转到自己面前的,苏羽翼认准了才下手去夹,生怕一个没夹住,掉在了不该掉的地方。
很多次,余光偷瞄沈淙之,也只敢停留一秒,又匆匆收回视线。
他好像吃的很少……
这顿饭终于吃完了,陆续有人过来他们这桌和沈老爷子打招呼,还很卖面子和苏羽翼套了近乎,她都礼貌的回应。
出来饭厅走一段路就是“风听”水榭,这是苏羽翼第一次来这里,豁然间就被这古建筑吸引,抬脚步入,水榭三面环水,四面皆空,整个空间通透明亮。
视线放远,能看见三只白天鹅游水嬉戏,苏羽翼只在绘本上见过,没见过真的白天鹅,她上前迈去,纤白的手搭在折柱上,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羽翼,你喜欢白天鹅?”
沈淙子温吞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苏羽翼本能的转头去寻,只见他与她相距不过三步的距离,不知道来了多久。
“哥哥。”
苏羽翼内心是欢喜的,“哥哥”两个字多了一丝期待实现的雀跃。
沈淙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衣,与苏羽翼并排而立,“半年不见,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没有忘记。”苏羽翼回答的很认真,而后才想起他生病的事,于是一板一眼道,“哥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都是因为我,你才生病了这么久……”
说着,苏羽翼开始咬指甲,以前她在溪水镇并没有这样的习惯,这是在老宅养成的,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时刻,可能是深夜一个人害怕时;也可能是思念至亲,十分独孤时;甚至是对周遭环境感到陌生时……
这些,都曾让她痛苦和不安……
“不是因为你,我身体从小就不好。”沈淙之偏头看苏羽翼,见她小脸皱在一起,有一下没一下咬摇着大拇指指甲盖,直接伸出大掌盖在她的小手,这一次没有咬到。
“吃糖。”沈淙之像变戏法一样,将一颗五彩的糖塞到苏羽翼的掌心,她感觉到了他指尖深深的凉意。
这一次是橘子味,苏羽翼舌尖卷着糖果,想到了沈淙之救她那天,想到了那场山洪,也想到了已经离她远去的四位亲人。
心中陡然席卷起狂风般的酸涩和痛楚,虽然已经过去半年,但她依旧无法走出失去至亲的阴影,这让她持续悲恸,只是寄人篱下,她学会了隐藏。
沈淙之看着苏羽翼的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不好吃?”
唇瓣紧抿,苏羽翼努力挤出她的小梨涡回答,“好吃。”
沈淙子只在水榭待了一会儿,云老带着佣人过来寻他,十分焦急,“哎呦,我的小少爷,天气变凉,怎么能站在这里吹风,快跟我回屋吧,药还没有喝。”
云老那时的头发还是黑色的,但是和现在的他一样健谈,每次一张口词句就不断的往外蹦,让人不知道哪一句是重点。
“我今天不想喝药。”
云老这几天换了药剂,新的药剂熬出来的中药汤汁,难闻又难喝,沈淙之难得的叛逆一回,他不想把自己变成药罐子。
“那怎么行!”云老脸上出现罕见的严峻之色,“你要星星要月亮都行,唯独不能不喝药,你这小身板才刚刚好点,难道你想卧床养病?”
听见“卧床”两个字,沈淙之想到tຊ这六个月,大半的时间都被云老要求躺在床上,他的表情有些悲壮,虽然只是一瞬,但还是被苏羽翼捕捉到。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吃药时,奶奶都会提前帮她准备糖果,吃完药,马上吃糖,就不会太苦,于是小声建议,“哥哥,喝完药,你吃一颗糖,糖很甜,药就没那么苦了。”
云老趁机用起了激将法,“你看,人家小姑娘都比你勇敢。”
沈淙之不恼,薄唇微微勾起,离开前对苏羽翼说:“既然糖是甜的,羽翼以后记得要请哥哥吃糖。”
苏羽翼郑重其事的答应了,他随口一句,她却记了一辈子。
在沈淙之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前,苏羽翼大喊了一声,“哥哥,你要多晒晒太阳,这样能暖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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