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屿躲在一棵枯槐下啃麦饼,远处传来孩童的啼哭声。他循声望去,见三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趴在断墙上,其中一个小女孩正用脏手抠着墙缝里的草根往嘴里塞。“小囡,别吃那个。”陈司屿走过去,将剩下的半块麦饼掰成小块,“吃这个。”孩子们盯着麦饼,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起光,却不敢伸手接。“是好人,吃吧。”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从破屋里挪出来,树皮般的脸上刻满皱纹,“多谢小哥,这些娃子的爹娘都被拉去服徭役了,至今没回来。”
为首的壮汉甩着马鞭指向陈司屿:“你是哪来的野种?王二牛,你家何时多了个劳力?”“刘、刘管家。”二牛佝偻着背赔笑,“这是远房表侄,来帮忙的……”“帮忙?”刘管家勒住马缰,阴鸷的目光在陈司屿身上打转,“既来了,明日便去镇上粮仓搬粮。赵大人说了,今岁要给上边儿多进贡些新米――你家那三亩地,再补两斗税粮吧。”陈司屿攥紧锄头的手骤然发力,木柄发出吱呀轻响。他认出这人是赵县令的管家,姜严肃清吏治时,正是此人带头贪墨赈灾粮款。
投影仪上突然跳出姜以宁粉丝制作的“时间线锤墙”――左侧是陈司屿抑郁症确诊日期,右侧是狗仔首次拍到她与顾北辰出入酒店的时间,精确到分钟的重叠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平板电脑砸在墙上的瞬间,玻璃碎片飞溅到他脚边。顾北辰盯着碎屏中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今早打开微博时铺天盖地的#顾北辰杀人凶手#词条。那些被顶到首页的分析帖里,粉丝用陈司屿手机里的短信时间线、姜以宁的行程单,甚至顾北辰直播间的背景时钟,拼凑出他蓄意精神虐待的证据链。
“司屿……”她喉咙里溢出沙哑的呼唤,身体先于意识往前挪动,膝盖被玻璃碴划破却浑然不觉。“你终于肯来骂我了……”她颤抖着伸手,指尖即将触到对方西装纹路的瞬间,酒精麻痹的神经突然刺痛。那不是陈司屿的藏蓝色细条纹西装,而是顾北辰常穿的深灰格纹款,布料上还残留着雪茄与情欲混合的气息。“以宁,别喝了。”顾北辰的声音带着不耐,递来的酒杯里晃动着琥珀色液体,“你还要在这堆垃圾里窝多久?”
她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一瓶接一瓶地灌着烈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妄想在醉梦中重新与陈司屿相见。空酒瓶在地上越堆越多,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陈司屿的点点滴滴。恍惚间,她丢掉手中的空酒瓶,任由它咕噜噜地朝角落里滚去。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捡起了那个空酒瓶。“以宁,你怎么喝这么多酒?”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以宁缓缓抬眼望去,迷迷糊糊中,一抹黑色身影站在她面前。
“谁说他死了!他只是睡着了!”不,绝不可能!陈司屿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会死!看着她发疯的模样,工作人员将陈司屿的手机递给了她。“先生,这是我们在死者现场找到的唯一遗物,你还是看看吧。”姜以宁愣了愣还是接过手机打开,不堪入目的肮脏图片和词汇就这样闯入她的眼睛里。满屏都是她和顾北辰上床的照片和视频!她的脸徒然变得惨白。他都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疯狂的滑动着屏幕,终于翻到了最上面。
“可以、可以,请侯爷放小的们一条生路。”孟阙真看向一旁观看了全程、脸色有些木然的宋鹤眠一眼,道:“宋大人,想好呈给圣上的奏报如何写了吗?”宋鹤眠还不至于被吓丢了魂,可想到刚刚孟阙真叫许侑之避嫌的态度,再想想自己,心里就止不住地发堵。他咬紧牙,颔首,“想好了。”士兵们领着匪首去指认地洞了,孟阙真施施然回到楼上。一推门,就看见许侑之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喝茶。孟阙真瞧着他几口热水下肚,苍白的脸色好看了些,才真放心下来。
后面的人也跟着一言不发。“呵。”孟阙真笑了声,“铁骨铮铮,奈何做贼,这样吧,从西到东、从后往前的回答,不啃声的人就砍头。”山匪们被这比自己匪气还重的定北侯惊到了。“开始吧。”奉命审讯的士兵面无表情地从孟阙真指的第一个人问起。那人本能地左顾右盼,孟阙真毫不犹豫做了个下切的手势。士兵手中的长刀应声而动。惨叫声戛然而止,旁边的人被喷了一身血,也尖叫起来。匪首见她并非玩笑,立马惊慌失措地求饶道:“侯爷、侯爷!您手下留情,咱们是苏司马亲养的兵,其中、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原来他也知道。结果说来说去,他宋鹤眠真是个外人。……一刻后,孟阙真一行人终于和阿楚带的队会合。孟阙真翻身上马,又吹了声口哨:“弟兄们,随本侯上山打猴子去!”一群士兵本还对换了个地方训练有些想法,此时听定北侯一说,都热血沸腾起来。果然是有秘密任务!孟阙真的目光又瞥向看着弱不禁风的许侑之:“许大人,是否要与本侯同乘一段?”许侑之默然伸手,被孟阙真拉上马。孟阙真笑得有些揶揄,又吩咐阿楚:“阿楚,待会要是打起来,你多关照着许大人些。”
“真真,你有没有事?”孟阙真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他。宋鹤眠从小到大最注重风度,克己复礼刻在骨子里似的,此刻竟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和形象了。她说:“你疯了吗?都不怕这箭落到你自己身上吗?”宋鹤眠却是眼睛骤亮,说:“真真,你在关心我吗?”孟阙真顿时敛了神情,木着脸道:“非也,苏大人若在我冀州地界殒命,实在是我朝的损失。”她这样说,宋鹤眠还觉得她可爱。他失笑,刚想说什么,却被孟阙真一把推开。
她想问,阿娘和父兄在哪儿?出路在哪儿?援兵又在哪儿?可她伸手,却连二嫂嫂的衣角都没抓住,暗室的门也被轰然关上了。后来,她被阿楚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才知道家人在同草原人的燕山一战中全部战死了。濒临崩溃的她被阿楚扛着,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京城边界,那时,援军才姗姗来迟。分明已经过去十年,那些场景却仍存在在她的脑海中,变成纠缠她许久的噩梦,挥之不去。寒风呼啸的长夜,黑黢黢的,没有尽头。